那一声带着哭腔的瘟疫,像一盆冰水,兜头浇灭了屋子里最后一丝暖意。
死寂。
足以将人骨头都冻僵的死寂。
最先崩溃的是白梦影,她是医者,也正因如此,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两个字背后代表的血与绝望。
她猛地扑到床边,死死抓住妹妹滚烫的小手,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砸在被褥上。
“小小……不会的,姐姐在,姐姐一定能治好你……”
她嘴里喃喃着,话语却苍白无力,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咳咳……咳……”
白小小咳得撕心裂肺,小小的身子在床上蜷缩成一团,每一次呼吸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小脸憋得青紫。
“三妹,你别慌!”
苏婉清强作镇定,可她微微颤抖的声线还是出卖了内心的恐惧。
她快步上前,想要帮忙,却又不知从何下手,只能焦急地看着。
林若烟紧紧攥着拳头。
她最恨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一身武艺,在看不见的敌人面前,竟是半点用场也派不上。
她只能恶狠狠地盯着门口,仿佛那夺走小小生机的瘟疫,是一个能被她眼神杀死的实体。
苏落雁和苏沉鱼两个小丫头早就吓傻了,一左一右地抱着大嫂的胳膊,小脸煞白,连哭都不敢哭出声。
整个屋子的天,仿佛都塌了下来。
“都别慌。”
一个沉稳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根定海神针,瞬间稳住了所有人的心神。
是顾尘。
他走到床边,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手足无措。
他先是伸手,轻轻抚了抚小小汗湿的额发,然后转向已经六神无主的白梦影,语气严肃:“三嫂,你是大夫。现在,小小需要你,这个家也需要你。把你知道的法子都用上,别怕费药材,什么贵用什么,只要能让小小好受一点。”
他的话语有一种奇异的魔力,让濒临崩溃的白梦影硬生生止住了眼泪。
她抬起泪眼朦胧的眸子,看着顾尘那双深邃而平静的眼睛,仿佛找到了主心骨,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我去熬药!”
她跌跌撞撞地跑向药房,背影里终于有了几分属于医者的坚定。
顾尘又转向苏婉清:“大嫂,从现在起,家里的水必须烧开才能喝。所有人,特别是照顾小小的人,用皂角多洗手。再找些布条出来,浸湿了,捂住口鼻。”
他一边说,一边条理清晰地安排着任务。
简单的几句话,却让慌乱的众人找到了方向。
“小叔,那村里……”
苏婉清担忧地问。
这场瘟疫,绝不止他们一家。
顾尘的目光穿过窗户,望向外面死寂的村庄,眼神变得深邃起来。
他心里清楚,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如果整个村子都烂掉了,他们顾家这座孤岛,也迟早会被淹没。
“帮,但不是直接给。”
顾尘的声音很冷,“这世道,人心比鬼恶。我们得换一种方式。”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透。
村口,竟然支起了一个大锅,锅里熬着滚烫的肉粥。
苏婉清带着苏家姐妹,给那些在风雪中冻得瑟瑟发抖的村民,一人盛上一碗。
“这是我家四爷说的,他妹妹病了,想积些德,为妹妹祈福。大家领了粥,心里念一声好就行。”
苏婉清对着众人说道。
那些饿得眼冒绿光的村民,哪里还管得了别的,捧着热粥狼吞虎咽,一碗下肚,感觉浑身的血都活了过来。
看向顾家的眼神,也从最初的怨毒和嫉妒,变成了实实在在的感激。
而在村子的另一头,白梦影戴着顾尘为她做的厚实口罩,只露出一双清亮又带着疲惫的眼睛,正挨家挨户地为人看诊。
“大娘,这药你拿去,一天三次煎服。”
“记住,病人住的屋子要通风,他和家人都不能共用碗筷。”
她按照顾尘的吩咐,将一些基础的防疫知识,用最朴素的语言教给这些愚昧的村民。
她分发的草药或许治不了根,却能缓解一些症状,更重要的是,给了这些绝望中的人一份希望。
顾家的行为,像一盏在黑夜里点亮的灯,让这座即将被死亡吞噬的村庄,重新有了一丝生机。
只有顾家人自己知道,那盏最关键的灯,正在他们自己家中,忽明忽暗。
回到屋内,顾尘关上房门,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
这是他最后的底牌——空间灵泉。
他扶起昏睡中的白小小,小心翼翼地将几滴灵泉水喂进了她的嘴里。
效果是立竿见影的。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白小小脸上的青紫渐渐褪去,急促的呼吸也平稳了许多,滚烫的额头,竟然奇迹般地降下了温度。
“有救了!”
一直守在旁边的苏婉清和林若烟同时松了口气。
然而,顾尘的眉头却锁得更紧了。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灵泉水只是压制住了那股霸道的寒疫,却无法将其根除。
就像用巨石压住了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治标不治本。
果然,仅仅过了两个时辰,小小的体温再次攀升,病情反复,甚至比之前更加凶猛。
顾尘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他第一次发现,这个无所不能的系统,这个神奇的空间灵泉,并不是万能的。
真正的危机面前,他能依靠的,终究还是自己。
接下来的两天,白梦影几乎熬干了心血,尝遍百草,翻烂了她带来的所有医书,却依旧束手无策。
她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原本丰腴合身的袄子穿在身上都显得有些空荡,下巴尖尖的,一双美目布满了血丝,看得人心疼。
这天深夜,顾尘走进药房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白梦影趴在桌上,身前摊开着一本泛黄的古籍,那是顾尘之前获得的奖励《百草图鉴》。
她似乎是累极了,就那样睡着了,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眉头紧锁,在睡梦中都不得安宁。
顾尘心中一叹,脱下自己的外衣,想轻轻给她披上。
就在这时,白梦影却猛地惊醒,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一把抓住顾尘的手腕,声音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
“小叔!找到了!我找到了!”
她的手很凉,但眼神却亮得惊人,仿佛燃烧着火焰。
她指着图鉴上的一幅图,那是一株通体晶莹,仿佛由冰雪雕琢而成的人参。
“雪顶寒参!”
她一字一顿地念出声,声音里带着哭腔和一丝绝望的希望,“书上说,此参生于极寒山巅,吸纳冰雪精魄而生,是这种霸道寒疫的唯一克星!”
屋子里的烛火摇曳了一下。
全家人不知何时都聚了过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那幅画上,继而,又齐刷刷地,汇聚在了顾尘的身上。
终年积雪的极寒山巅。
如今大雪封山,天寒地冻,进山采药,无异于九死一生。
苏婉清的嘴唇动了动,想说太危险了,可看着床上奄奄一息的小小,那句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林若烟的呼吸变得粗重,她知道,这种事,她去不了,她的内力不足以抵御那种至极的严寒。
整个顾家,能去,且有希望回来的,只有一个人。
顾尘。
他没有看任何人,只是深深地凝视着白梦影那张既充满希望又充满恐惧的脸。
他缓缓伸出手,擦去她脸颊上的泪痕,动作轻柔,却带着可以依赖的力量。
三嫂慌乱的心都安定下来了。
“三嫂,信我。”
他说道。
“把家里最好的皮袄给我备好,再给我一壶最烈的酒。”
他,是这个家唯一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