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百七十三章 砂锅的暖意与创作的困局
那家砂锅店，果然如沈砚所说，不大，但很暖和。
它藏在学校西门外一条不起眼的小巷里，没有华丽的招牌，只有一块手写的木板，上面用娟秀的粉笔字写着“老巷砂锅”。推门而入，一股混合着食物鲜香和浓郁骨汤味道的暖气便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冬日的寒意。
店里只有五六张小小的方桌，桌椅是温润的木色，被磨得有些发亮，充满了岁月感。墙上贴着手写的菜单，价格亲民。此刻正值饭点，店里几乎坐满了学生，每个人面前都放着一个热气腾腾、咕嘟咕嘟冒着泡的砂锅。
这种充满人间烟火气的、温暖而嘈杂的氛围，让江墨吟瞬间就喜欢上了这里。
两人在角落找了个空位坐下，服务员很快拿来了菜单。
“你想吃什么？”沈砚将菜单推到她面前。
江墨吟凑过去，认真地研究起来，一边看一边小声嘀咕：“番茄牛腩看起来不错，金汤肥牛是经典……哇，还有排骨玉米的！”
沈砚看着她那副因为美食而苦恼的可爱模样，没说话，只是拿起桌上的茶壶，为她倒了一杯温热的大麦茶。
她纠结了半天，终于下定决心，抬头正要喊服务员，却对上了沈砚带着笑意的目光。
他没等她开口，就自然地转向不远处的点单阿姨，声音不大但很清晰：“阿姨，一个番茄牛腩加虾滑，不要香菜。再要一个金汤肥牛，谢谢。”
他的声音平静而笃定，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
江墨吟却彻底愣住了。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连服务员笑着应声离开都没注意到。她直直地看着沈砚，不敢相信他不仅猜中了她纠结半天的最终选择，甚至还……
“你……你怎么知道我要点这个？”她的话问出口，又觉得不对，重点不是这个，“不是，你怎么知道我不吃香菜？”
沈砚端起刚刚倒好的茶杯，吹了吹热气，目光落在杯中沉浮的麦粒上，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上次在食堂，你把米线里的香菜一根一根全都挑出来了。”
江墨吟彻底呆住了。
上次在食堂？是什么时候的事？她自己都完全不记得了。可他却记得如此清晰。
她心头一暖，这股暖意迅速传遍全身。原来，在他自己都未曾注意的时候，他的目光，已经追随了她那么久，细致到了这种连她自己都忽略的小事上。
等待上餐的时间，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到了期末考试上。
“我们专业还好，”江墨吟喝了一口热茶，率先说起了自己的“战况”，“主要是三门必修课的闭卷考，剩下的就是交一篇关于‘认知行为疗法在社交焦虑症中的应用’的课程论文。虽然要背的东西挺多，文献也要查不少，但总归是有明确方向的，肯花时间就行。”
她说完，看向沈砚：“你们艺术系呢，是不是更头疼那些实践类的作业？”
沈砚脸上的轻松表情，在听到这个问题时，不易察觉地微微收敛了些。他点了点头，承认道：“理论课都还好，主要是陶教授那门《摄影美学与实践》的期末作业。”
“就是那个‘决定性瞬间’？”江墨吟立刻想起了这个极具挑战性的题目。
“嗯。”沈砚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微烫的茶杯壁，平日里清澈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罕见的困惑。
“这个题目，听起来很酷，但实际操作起来，太难了。”他轻声向她解释道，“‘决定性瞬间’的提出者布列松，他追求的是一种极致的和谐。就是在一个稍纵即逝的瞬间里，事件的意义、人物的情感、画面的几何构图，所有元素都达到一个完美的、不可复制的平衡点。”
“这不只是简单的抓拍，它要求摄影师有极强的预见性、观察力，以及对美学的本能反应。它是一种技术、思想和运气的完美结合。”
江墨吟安静地听着，她虽然不是很懂那些专业的术语，但她能感受到这个题目背后巨大的难度，以及沈砚作为一个创作者，对专业的敬畏。
“那……我们什么时候开始拍？”她理所当然地问道，眨了眨眼，“我随时都有空，全力配合你！”
看着她那副跃跃欲试、把自己当成理所当然的模特的模样，沈砚的心中既温暖又矛盾。他停顿了一下，有些艰难地开口：“我……可能不会用你来当这次作业的模特。”
江墨吟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眼中闪过一丝不解：“为什么？”
沈砚抬起眼，认真地看着她，第一次向她袒露了一个专业创作者的内心挣扎。
“因为……那太私人了。”他斟酌着词句，试图让她明白，“我镜头下的你，充满了太多我个人的情感。那些照片，对我来说，每一张都是独一无二的珍藏。把它们作为作业，交给教授，公之于众，让我感觉……像是在贩卖自己的秘密。我本能地抗拒这么做。”
“而且，”他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我担心，我对你的过分关注，会窄化我对这个题目的理解。我怕我拍出来的，只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的糖水片，失去了能与普通观看者产生共鸣的、更广阔的意境。我需要找到一个……超越了我个人情感的东西。”
这番坦诚的话，让江墨吟深受触动。她看到了一个在甜蜜之外的、更加立体的沈砚。一个对自己的专业有着清醒认知和执着追求的艺术家。
她眼中的不解，迅速地转为了然和欣赏。她没有失落，更没有生气。
“我明白了。”她点了点头，然后忽然狡黠一笑，调侃道，“原来我们沈大摄影师，是嫌弃我这个模特，没办法让你拍出具有普适性的宏大主题啊？”
沈砚一愣，连忙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
“好啦，逗你呢！”江墨吟看着他有些着急的样子，开心地笑了，“我懂你的意思。你这个固执的艺术家，是在追求更高的艺术境界嘛！我支持你！”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无比认真：“你能找到最好的表达方式的。不过，我这个‘专属模特’，永远是你的备用方案。什么时候需要，随时召唤！”
就在这时，老板娘端着两个热气腾腾的砂锅走了过来。
“小心烫啊！”老板娘爽朗地提醒道，将砂锅稳稳地放在两人面前。
红亮的番茄汤底咕嘟咕嘟地翻滚着，大块的牛腩和鲜嫩的虾滑在汤中沉浮；另一锅金黄的汤底里，薄切的肥牛片正微微卷曲，散发着诱人的香气。浓郁的香气，瞬间驱散了空气中那丝因为难题而产生的凝重。
江墨吟看着沈砚那依旧微蹙的眉头，拿起筷子，从自己的碗里夹起一块炖得软烂的牛腩，放进了他面前的碗里。
“先吃饭。”她的声音温柔而又坚定，“天大的难题，也要等填饱了肚子才有力气去想。我相信你，一定能找到的。”
沈砚看着碗里那块被番茄汁包裹着的牛腩，再抬头看看她那双写满了信任和鼓励的眼睛，闻着食物的香气，看着她的笑容，他心中因创作而生的焦虑似乎也消散了许多。
他点了点头，拿起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