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中秋,宫中按例举行盛宴。此次宫宴因万寿节风波刚过不久,又值边境局势微妙,故而规模虽不减,气氛却显得有些凝重。各方势力心思各异,觥筹交错间,暗藏机锋。
梵曦作为近日风头正盛的九公主,自然在受邀之列。她深知这场宴会不会平静,特意挑选了一身雍容华贵的绛紫色宫装,珠翠环绕,仪态万千,既彰显身份,又不失沉稳。她要让所有人都看到,如今的九公主,已非吴下阿蒙,足以在任何场合镇住场面。
宴设太液池旁的临风阁,水光潋滟,灯火璀璨。梵曦的位置被安排在较为靠前的地方,仅次于几位有封号的皇姐和位份高的妃嫔。她从容落座,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与相熟或不熟的宗亲贵胄颔首致意,应对得体,滴水不漏。
三皇子梵阙与大皇子分坐皇帝下首左右,看似言笑晏晏,实则眼神交锋,暗流涌动。萧景琰亦在席中,与几位武将相谈甚欢,目光却不时掠过梵曦,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深意。
梵曦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维持着完美的公主仪态,与身旁的一位郡王妃轻声交谈着时兴的花样。
酒过三巡,气氛稍显活络。皇帝似乎兴致不错,命乐坊奏起新曲,舞姬翩跹入场。
就在这歌舞升平、众人注意力稍懈之际,梵曦因多饮了几杯果酒,觉得有些气闷,便低声向皇帝告罪,欲往殿外廊下透透气。
皇帝允了。
梵曦扶着汀兰的手,缓缓走出喧嚣的临风阁。夏末的夜风带着一丝凉意,吹拂着她微热的面颊,让她清醒了不少。她示意汀兰在原地等候,自己则沿着临水的回廊,信步向前,想寻个更清静的地方。
回廊曲折,宫灯在夜风中摇曳,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她走到一处拐角,刚想停下脚步凭栏远眺,却冷不防与一个从另一侧拐出、正低头快步行走的玄色身影,撞了个满怀!
“唔!”梵曦低呼一声,猝不及防地向后踉跄。
对方反应极快,几乎是本能地伸出手,稳稳扶住了她的手臂,那力道熟悉而沉稳。
一股清冽的、混合着淡淡皂角与一丝极淡血腥气的独特气息,瞬间将她包裹。
梵曦浑身猛地一僵,难以置信地抬起头——
月光与宫灯交织的光线下,映入她眼帘的,是一张戴着半截面具、却依旧能看出冷峻轮廓的脸。那双露出的、深邃如同寒潭的黑眸,此刻正清晰地倒映着她惊愕的容颜,里面翻涌着与她同样的震惊,以及……一种瞬间席卷而来的、几乎无法控制的巨大痛楚与悸动。
玄隐!
竟然是他!
他似乎是刚执行完巡逻任务,或是被临时抽调来加强宴席外围警戒,身上还带着夜露的微凉。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两人近在咫尺,手臂相触,呼吸可闻。她能清晰地看到他面具下紧抿的、失去血色的薄唇,看到他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看到他扶着她手臂的那只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微微颤抖着,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在克制着什么。
他的目光,如同最滚烫的烙铁,灼烧着她的皮肤,也灼烧着她的心。那里面包含了太多太多她读得懂却又宁愿看不懂的情绪——刻骨的思念,深沉的痛悔,无法言说的爱恋,以及……那横亘在两人之间、令人绝望的身份鸿沟。
相顾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