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镇西侯骆威拖着仿佛有千斤重的疲惫身躯,带着一身烟火气和绝望,踉跄着回到府中。
他脸色灰败,眼神涣散,仿佛一下子被抽干了所有精气神。
他挥退所有下人,独自走进慈晖堂,对着目光灼灼盯着他的老夫人,声音沙哑破碎,带着无尽的颓唐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恨:
“母亲……案情……复杂至极!涉及人命、火药!证据……对辰儿极为不利!京兆尹顶不住压力,已上报刑部!要想……
要想保住辰儿一条性命,少不了……少不了白家倾尽全力,动用所有关系,上下打点!否则……否则按律……
纵火、私藏火药、致人死亡……数罪并罚,怕是……怕是难逃一死!”
白氏如闻丧钟敲响,眼前一黑,几乎要晕厥过去!
最终,在极度的恐惧与绝望中,她颤抖着,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修书一封,字字泣血,连夜派出心腹快马加鞭,送往余姚娘家求救。
这一夜,镇西侯府灯火通明,却无一人能够安眠。
那场映红夜空的烈火,不仅将瑞锦阁烧成了白地,更如同一条毒辣的鞭子,
将侯府内部积压多年的丑恶、矛盾、阴谋与不堪,彻底抽打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烧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而处于这场风暴最中心、却仿佛置身事外的骆静,始终冷静地关注着事态的每一步发展。
她深知,这把火,烧掉的不仅仅是一座店铺,更是某些人最后的理智与底线。
这,仅仅是一个更加血腥、更加残酷的序幕而已。
焦灼不安的三日,在一种近乎凝滞的压抑气氛中缓慢流逝。
镇西侯府如同一个巨大的火药桶,随时可能被点燃。
就在这人心惶惶、几乎要崩溃的边缘,一道来自紫禁城的懿旨,如同从天而降的甘霖,又如同定海神针,骤然打破了僵局——
太后娘娘宫中的首领太监亲临侯府,传召骆静即刻入宫。
寿安宫内,依旧是那般庄严肃穆,熏香袅袅。太后崔氏今日穿着一身
较为正式的明黄色凤穿牡丹常服,端坐在暖榻上,屏退了左右所有宫人,只留两个心腹老嬷嬷在远处伺候。
她拉着骆静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侧,神色不似往日那般慈和,而是带着一种属于上位者的、洞悉一切的肃穆与凝重。
“静丫头,瑞锦阁的事情,前因后果,哀家都已知晓。”太后开门见山,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雍亲王大婚在即,王府声誉,关乎天家体面,不容有丝毫瑕疵。
骆辰,再不成器,终究是你嫡亲的兄长,是镇西侯府的嫡长孙。
他若以‘纵火杀人犯’的罪名被刑部定罪,秋后问斩,
不仅你父亲颜面扫地,侯府声誉尽毁,便是你,即将入主雍王府的新王妃,脸上又岂有光彩?
将来如何在王府立足?如何母仪亲王府?皇家体统,不容玷污。”
骆静垂眸静听,姿态恭顺,心中却是一片冰凉的清明。
太后出手,绝非单纯为了她骆静,更不是为了保全骆辰,其根本目的,在于维护皇家的颜面与雍亲王萧怀江的声誉,避免这桩丑闻波及天家,动摇国本。
这是最高层次的政治权衡。
“臣女愚钝,一切但凭母后圣心独断。”她声音轻柔,带着恰到好处的感激与顺从。
太后对她的态度显然十分满意,微微颔首,语气放缓了些,却依旧带着决断的力量
“哀家已与皇帝通过气。骆辰纵火,证据确凿,死罪可免,活罪难饶。这是他咎由自取。
他的仕途,到此为止了。吏部罢免其一切官职、革去功名的文书,不日便会下达。
这是目前情况下,保全侯府门楣、维护雍王府声誉,所能付出的最小代价。你,可明白?”
最小代价?骆静心中冷笑。用骆辰一生的前程和尊严,来换取表面的平静。
这代价,对骆辰而言,可谓生不如死。但,正合她意。
“臣女明白。母后恩同再造,为侯府、为静娘考量周详,静娘感激不尽,定当时刻谨记母后教诲。
”骆静起身,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大礼。
从宫中回来,马车刚在侯府侧门停稳,早已等候多时、
如同热锅上蚂蚁般的白氏便迫不及待地迎了上来,也顾不得礼仪,一把抓住骆静的手臂,眼巴巴地、带着最后一丝希冀颤声问道:
“静儿!我的儿!你……你见到太后娘娘了?娘娘……娘娘她老人家……可有示下?
辰儿……辰儿他……可还有救?” 她眼中布满了血丝,脸色憔悴不堪,仿佛这三天老了二十岁。
骆静静静地看着她这副濒临崩溃的模样,心中没有半分怜悯,只有一种冰冷的审视。
她轻轻抽回自己的手臂,语气平淡无波,反问道:“母亲以为,以大哥如今‘人赃并获’、‘证据确凿’的境地
是让他顶着‘纵火杀人’、‘私藏火药’这足以株连九族的滔天罪名,被刑部定罪,秋后问斩,累及满门好?还是……
让他‘突发恶疾,神志不清,行为失常’,从而免去死罪,保住性命,虽前程尽毁,却可在家‘静养’,为侯府保留一丝血脉颜面好?”
是选择让儿子作为重犯被处死,连带家族蒙羞?
还是选择让儿子“被疯癫”,牺牲其所有未来,换取苟延残喘?
白氏如遭五雷轰顶,整个人僵在原地,脸上血色瞬间褪尽,死灰一片!
她明白了,彻底明白了!这是太后给出的、唯一的、不容置疑的选择!
是赤裸裸的“弃车保帅”!为了保住侯府不被牵连,为了不让雍王妃有个即将被处斩的兄长,必须牺牲掉骆辰!
用“疯病”这个屈辱的烙印,来掩盖所有丑闻,换取表面的和平!
她踉跄着后退几步,撞在冰冷的廊柱上,身体沿着柱子缓缓滑落,
最终瘫坐在地,双手捂住脸,发出压抑的、如同受伤母兽般的呜咽声,泪水从指缝中汹涌而出。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彻底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