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雨势往往稍歇,天色依旧阴沉。何嬷嬷会带来更加庞杂艰深的课程——
不仅仅是梳理各大世家盘根错节的姻亲谱系,更是深入剖析其背后盘根错节的利益纽带、派系争斗
、乃至家族中重要核心人物的性情癖好、仕途轨迹、乃至不为人知的隐秘。骆静需要像海绵一样,疯狂吸收这些看似枯燥、
却可能在关键时刻决定生死的信息,并在何嬷嬷的提问下,迅速准确地调取、关联、分析。
傍晚,无论雨是否还在下,校场上的鞭法练习雷打不动。雨水打湿了黄土地面,变得泥泞不堪。
蔺昭教头的要求比往日更加严苛,她要求骆静在湿滑的地面上依旧保持下盘的绝对稳定,鞭子挥出时不能有丝毫迟滞,
力道穿透雨幕,精准地击打在悬挂的、不断晃动的铜钱上,
发出清脆的“啪”声。雨水混合着汗水,浸湿了骆静的鬓发和衣衫,手臂酸麻得几乎失去知觉,虎口被粗糙的鞭柄磨得生疼,
但她紧咬着下唇,眼神锐利如鹰隼,一次次挥鞭,直到力竭。她知道,真正的危险不会挑拣晴天。
这一日清晨,持续数日的雨终于有了渐止的趋势,天空虽依旧灰蒙蒙的,但雨丝已变得稀疏。
空气被洗刷得格外清新,带着泥土和花草的芬芳。
小丫鬟初霜提着一只精巧的藤编花篮,脚步轻快地穿过湿漉漉的鹅卵石小径,朝着后花园跑去。
她记得小姐前几日提过,芍药花开得正好,想采几支插瓶,点缀书房。
后花园中,经过雨水的滋润,各色花卉愈发娇艳欲滴。
尤其是那片芍药圃,姚黄魏紫,粉白黛绿,竞相怒放,碗口大的花朵上缀着晶莹的水珠,在微弱的晨光下闪烁着迷离的光泽。
初霜一眼便瞧中了角落里那几株最为名贵、被花匠精心伺候的“粉玉含金”,花瓣外层是娇嫩的粉白,
内里却晕染着一圈明亮的金黄,花型饱满,香气清雅,是花中的极品。她心中一喜,正要上前采摘。
“哎呀,这花开得可真好。” 一个略显娇弱、却带着一丝刻意拿捏的甜腻声音忽然在旁边响起。
初霜转头一看,心里咯噔一下。只见表小姐白慧容不知何时也来到了园中,
穿着一身半新不旧、颜色有些发暗的浅粉色衣裙,身边只跟着一个面生、看起来怯生生的小丫鬟,手里提着一个普通的竹篮。
白慧容正伸出纤细的手指,
轻轻抚摸着那株“粉玉含金”最顶端那朵开得最盛、最惹眼的花苞,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喜爱。
管理花圃的孙妈妈原本正在不远处修剪枝叶,见状连忙放下剪刀,小跑着过来,脸上堆起恰到好处的、带着恭敬却又隐含疏离的笑容,
不着痕迹地侧身挡在了白慧容与那株名贵芍药之间,微微屈膝行礼:
“表小姐安好。您也来赏花啊?这‘粉玉含金’……确是难得的好品相。只是……
老夫人昨日特意吩咐了,说今年这几株开得格外好,要尽数剪了,送到文绣院给大小姐赏玩插瓶,免得被风雨打坏了可惜。老奴……
老奴这正准备动手采摘呢,您看这……” 她话虽客气,意思却表达得清清楚楚——
这花,是老夫人点名给骆静的,没你白慧容的份。
白慧容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指尖距离那娇嫩的花瓣只有寸许,却再也无法前进分毫。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没有一丝血色,连嘴唇都微微颤抖起来。
她飞快地瞥了一眼初霜手中那个编工精巧、还系着淡紫色丝带的藤编花篮,再对比自己丫鬟手里那个粗糙简陋、甚至能看到毛刺的普通竹篮
,一股巨大的、冰锥般的屈辱感,混合着被轻视、被抛弃的愤怒,狠狠地刺穿了她的心脏!曾几何时?就在不久之前!
这侯府里最好的东西,最新鲜的瓜果,最时兴的衣料,最名贵的花卉,哪一样不是先紧着她白慧容挑选?
哪一次不是丫鬟婆子捧着、哄着送到她兰馥院?如今……
如今却连几朵破花都要看人脸色,被人像防贼一样挡在外面!
她强挤出一丝比哭还要难看的、扭曲的笑容,猛地收回手,仿佛那花朵烫手一般,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原……原是如此……是容儿唐突了。既然是祖母特意留给静表姐的,容儿……容儿自然不敢夺人所好。”
说罢,她像是再也无法忍受这难堪的场面,匆匆指了旁边一丛最普通、
随处可见的朱砂红芍药,对身边的小丫鬟厉声吩咐,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尖利:“还愣着干什么?剪几支那个,回去了!”
说完,几乎是小跑着,逃离了这个让她尊严扫地的花园,背影仓皇而狼狈。
初霜看着白慧容逃也似的背影,心里别提多解气了,忍不住扬起小脸,得意地哼了一声,
这才小心翼翼地剪下那几支最好的“粉玉含金”,仔细地放入篮中,脚步轻快地回到了文绣院。
“小姐您快看!”一进内室,初霜就忍不住献宝似的将花篮捧到骆静面前,声音里带着压不住的兴奋,
“孙妈妈说了,最好的‘粉玉含金’全都紧着咱们院呢!表小姐刚才也想摘,被孙妈妈当场拦下了!
您没看见她那脸色,唰的一下就白了,跟见了鬼似的,难看极了!真是活该!”
一旁正在整理书案的大丫鬟秋菊闻言,立刻沉下脸来,放下手中的书卷,快步走到初霜面前,语气严厉地低声呵斥:
“住口!越发没规矩了!主子们的事也是你能在背后嚼舌根的?
一点小小的得意便忘了形,你的本分都学到哪里去了?还不快下去做事!再敢多嘴,仔细你的皮!”
初霜被训得缩了缩脖子,吐了吐舌头,不敢再多言,连忙放下花篮,躬身退了出去。
骆静正临窗练字,闻言并未抬头,目光依旧落在宣纸的笔锋走势上,仿佛全然未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