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盛大长公主别院临湖草坪上的宴会,因白氏母女借慧明首座之名强行闯入,气氛已然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微妙阴影。
末席之上,白慧容强作镇定,腰背挺得笔直,试图维持侯府表小姐应有的端庄仪态,但那微微扬起的下巴,略显僵硬的坐姿,
以及时不时下意识整理衣袖、抚平裙摆上根本不存在的褶皱的小动作,
无一不泄露了她内心翻江倒海般的激动、忐忑与一种近乎虚脱的紧张。
她那双精心描画过的美眸,努力想表现出从容,却总是不受控制地瞟向主位方向,
尤其是落在那道月白色清冷身影上时,眼底深处便会迅速掠过一丝淬毒的嫉恨与志在必得的狠厉。
而坐在她身旁的侯夫人白氏,则始终低垂着眼睑,手中捻着一串佛珠,
口中念念有词,一副虔诚礼佛、心无旁骛的模样,然而她那偶尔抬起、飞快扫过全场、
最终定格在骆静身上时一闪而过的、如同毒蛇般阴冷的光芒,却暴露了她平静外表下汹涌的杀机。
丝竹管弦之声悠扬悦耳,身着绮罗的侍女们手捧金盘玉壶,
如同穿花蝴蝶般轻盈地穿梭在宾客之间,奉上珍馐美馔,斟满琥珀琼浆。
宴席的气氛在刻意营造的欢愉中,看似渐入佳境,推杯换盏,言笑晏晏。
然而,就在这虚假的平和即将达到顶点之时,宴会入口处,毫
无预兆地传来一阵远比之前慧明到来时更为剧烈、更为清晰的喧哗与骚动,夹杂着此起彼伏的、难以抑制的惊叹与抽气声!
“来了!是倩倩姑娘!”
“天呐!她终于来了!”
“快看!那就是倩倩姑娘!”
如同被一道无形的指令所牵引,席间几乎所有宾客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齐刷刷地投向了红毯铺就的入口方向!
空气中弥漫开一种混合着好奇、期待与某种隐秘兴奋的躁动。
只见一位身姿曼妙窈窕、宛如从画中走出的女子,在四名手提香炉、臂挽花篮的俏丽侍女簇拥下,翩然而至。
她脸上覆着一层薄如蝉翼的月白色轻纱,仅露出一双剪水秋瞳,
眼波流转间,顾盼生辉,仿佛蕴含着千言万语,却又带着一种拒人千里的清冷与神秘。
然而,此刻最引人注目、几乎夺走了所有人呼吸的,却并非她神秘的面容或窈窕的身段,而是她身上所穿的那一袭衣裙——
上身是一件用料极其考究、颜色清雅如雨后远山的淡墨色暗纹云锦交领上襦,
衣襟和袖口用极细的银线绣着疏朗的缠枝莲纹,低调中透着难以言喻的精致与贵气;
而下身,则是一条色彩极为夺目、用料华贵非常的绯红色遍地织金绫裙,
裙摆处用金线、彩线满绣着大朵大朵盛放的重瓣缠枝海棠,花瓣层叠,枝叶缠绕,
在春日明媚的阳光下,流光溢彩,华美绚烂到几乎灼伤人眼!
这身打扮……这颜色搭配……这刺绣纹样……
席间瞬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一般的寂静!
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
所有人的目光,如同被最精准的磁石所吸引,先是死死地钉在倩倩姑娘那身华服上,
随即,又像是约好了一般,猛地、齐刷刷地转向了末席方向——死死地钉在了同样身穿绯红遍地织金缠枝海棠绫裙的白慧容身上!
一模一样!
从衣裙的底色、款式、到绣花的纹样、布局,甚至那金线的光泽、彩线的配色,都分毫不差!
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唯一的区别,或许只在于穿着者的气质与此刻的神情!
白慧容脸上的血色,如同潮水般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惨白如金纸,没有一丝活气!
她猛地从坐垫上弹了起来,由于起身过猛,甚至带倒了身旁小几上的茶盏,清脆的碎裂声在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
她伸出一根涂着鲜红蔻丹、此刻却抖得如同风中残叶的手指,
直直地指向不远处婷婷玉立的倩倩姑娘,声音因为极致的震惊、羞辱和愤怒而尖利得完全变了调,划破了宴会的宁静:
“你!你是什么东西?!竟敢……竟敢穿这身衣服?!是谁?!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说!是不是她?!
是不是骆静那个贱人让你来陷害我的?!你想干什么?!”
她苦心孤诣、耗费重金、自以为能艳压群芳、
一举奠定她在顶级社交圈地位的华服,竟然……竟然与一个身份低贱、靠卖笑娱人的舞伎撞得如此彻底!
如此羞辱!
如此奇耻大辱!
这简直是将她的脸面、她的尊严、她的所有野心,都踩在了脚下,碾入了泥泞之中!
被这突如其来的、劈头盖脸的指责,倩倩姑娘似乎受了极大的惊吓,纤弱的身躯微微一颤,
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那双露在面纱外的、秋水般明澈的美眸瞬间盈满了泫然欲滴的、委屈至极的泪光,
她求助般地转向主位上脸色已然沉下来的嘉盛大长公主,盈盈拜倒,声音哽咽却依旧保持着清晰的条理,字字泣血:“
公主殿下明鉴!民女冤枉!民女此身衣裙,乃是三日前,受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贵人遣派管家重金所订,
要求务必于今日宴上穿戴,言说需最时新最华贵的式样,且……且再三叮嘱,不得外传。民女……
民女只是依约行事,混口饭吃,不知何处得罪了这位尊贵的小姐,竟遭如此当众污蔑折辱……民女……
民女虽出身微贱,靠技艺谋生,却也知廉耻,重信义,今日蒙此不白之冤,清誉受损,日后……日后还如何立足?
求公主殿下为民女做主啊!” 说罢,竟再忍不住,以袖掩面,低声啜泣起来,肩膀微微耸动,显得无比柔弱可怜。
这一番话,情真意切,逻辑清晰,瞬间将自己置于绝对的受害者位置,
更是不经意地点出“匿名贵人重金所订”这个关键信息,将所有人的思绪引向了某个可能的幕后指使,引人无限遐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