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静踏入东院正房时,屋内只剩下白氏一人。她端坐在主位之上,已经重新补了妆,
换上了一身更为庄重沉静的绛紫色常服,恢复了侯府主母应有的威严,只是那眼神深处,
锐利如鹰隼,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探究,仿佛要将骆静从里到外剖析一遍。
“静儿来了,坐。”白氏指了指下首的椅子,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骆静依言坐下,垂眸静待,姿态恭顺。
“今日之事,”白氏开门见山,目光如炬地盯在骆静脸上,不放过她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你处置得尚算妥当,及时带回了霖哥儿,免了更大的风波。这一点,为娘心里有数。”
说着,她从袖中取出一个沉甸甸、绣着缠枝莲纹的锦袋,放在两人之间的茶几上,推向骆静,
“这里是一百两银子,你且拿着,眼看开春了,添置些时新的衣裳首饰,或是打点院里下人,都使得。
只是……” 她话锋陡然一转,语气变得凝重而充满警告的意味,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重压,
“今日你在外所见所闻,尤其是关乎你大哥声誉、乃至整个镇西侯府体面的事情,需得牢牢烂在肚子里,
对任何人,包括你祖母、父亲,乃至你身边最亲近的丫鬟,都不得再提起半字!你可明白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这既是封口费,更是赤裸裸的警告和威胁。试图用银钱和权势,堵住她的嘴,让她安分守己。
骆静神色平静无波,甚至没有去看那袋银子,只是微微颔首,声音清晰而平稳,
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和顺从:“女儿明白。家族声誉重于泰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
女儿时刻谨记在心。今日之事,女儿不过是恰逢其会,做了该做之事,并未看见什么,
也未听见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情。母亲放心,女儿晓得轻重。”
她如此配合,如此识趣,反倒让白氏精心准备好的一番恩威并施、连敲带打的说辞全都堵在了喉咙口,
一种蓄力一击却打在棉花上的憋闷感油然而生。她盯着骆静看了片刻,那双沉静的眼眸里看不出任何情绪,
仿佛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白氏心中惊疑不定,却又抓不住任何错处,只得挥了挥手,
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厌烦:“嗯,明白就好。你能这般懂事,为娘也就放心了。回去吧,今日也受累了,好生歇着。”
“是,女儿告退。”骆静起身,行了一礼,动作优雅从容,然后示意秋月上前拿起那个锦袋,
主仆二人悄无声息地退出了东院正房。
回到文绣院,关上房门,骆静脸上的平静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锐利。
她立刻唤来心腹孔嬷嬷,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地下达指令:“嬷嬷,你立刻去办一件事,要快,要干净利落。
让之前租住在万彩坊绸缎庄隔壁、用于传递消息的那户远亲,三日之内,必须搬离原处。
你亲自去办,寻一处更隐蔽、更不易被察觉的住所安置他们,所有痕迹都要抹干净,
绝不能留下任何可能引起母亲怀疑的蛛丝马迹。”
“是,小姐放心,老奴这就去办,定会处理得妥妥当当,不留后患。”孔嬷嬷神色一凛,立刻领命,转身匆匆离去。
一场险些掀翻侯府屋顶的风波,就在各方心照不宣的默契运作下,被强行按压了下去。
表面上看,侯府恢复了往日的秩序:温氏继续扮演着贤惠孝顺、对婆母感激涕零的儿媳,
对丈夫骆辰也表现出“谅解”和“试图挽回”的姿态;骆辰在经过一番皮肉之苦和白氏的严厉警告后,
也做足姿态,每日前往温氏房中探视安抚,扮演着悔过的丈夫;侯府上下,似乎又回到了那种虚伪的平静之中。
但骆静心中雪亮,温氏心中那把名为清醒、怨恨和复仇的火焰,已经被她亲手点燃。
这把白氏原本精心打磨、企图用来对付她的、看似温顺的“刀”,已然在无声无息中调转了刀锋,
淬上了致命的毒液,对准了那个曾经掌控她、欺骗她最深的“执刀人”。
人与人之间信任的裂痕,一旦产生,便如同精美的瓷器上出现的蛛网般的细纹,看似微不足道,却再难真正弥合。
只待一个合适的时机,承受足够的力量,便会彻底爆发,将眼前这虚假的平静,炸得粉碎。
农历二月十九,相传是观音菩萨诞辰。这一日,京城内外,无论王公贵族还是平民百姓,
多有前往寺庙焚香祷告的习俗。镇西侯府作为勋贵之家,自然也不例外。天还未大亮,
府门前便已车马辚辚,仆从如云,准备停当。以老夫人为首,侯夫人白氏、二夫人李氏、三夫人赵氏,
以及各房未出阁的小姐们,按品级大妆,依次登上了装饰华丽的马车。车队浩浩荡荡,
在清脆的马蹄声和车轮碾过青石板的碌碌声中,向着京郊香火最为鼎盛的万佛寺迤逦而行。
经过前番南溪事件的风波,白氏似乎刻意收敛了往日的锋芒毕露,对骆静的态度也维持着一种近乎刻意的、
流于表面的平和,偶尔在老夫人面前,还会看似关切地问候一两句骆静的饮食起居,
仿佛那日的激烈冲突从未发生过。而白慧容,则因下巴被木屑划伤留下的淡红色疤痕尚未完全消退,
不便见客,便寻了个“需静心礼佛、抄经赎罪”的由头,留在了府中,并未随行。
这倒让此行少了些许暗中的较劲与尴尬。
抵达万佛寺时,已是辰时三刻。春日暖阳普照,将古刹朱红的墙壁和琉璃瓦映照得熠熠生辉。
山门前,善男信女摩肩接踵,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香火气息和一种虔诚肃穆的氛围。
知客僧早已得了消息,恭敬地候在门前,将镇西侯府一众女眷引入寺内。
刚行至供奉着三世佛的庄严肃穆的大雄宝殿前的宽阔青石广场,便见另一队仪仗更为煊赫、
扈从更为精壮、明显透着皇家气派的人马,也恰在此时抵达。华盖如云,侍卫环列,竟是嘉盛大长公主的车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