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苏家父子三人押着被捆得结结实实、鼻青脸肿的李麻子和吓得尿了裤子的王狗儿,后面跟着一群义愤填膺的苏家女眷和不少被动静吸引来的村民,浩浩荡荡地来到了里正王老棍家门前。
王老棍显然也被这阵仗惊动了,披着件外衣,叼着旱烟袋,阴沉着脸打开院门。王癞子跟在他爹身后,睡眼惺忪,看到被捆着的李麻子,顿时一个激灵,清醒了不少。
“里正!您可得给我们苏家做主啊!”苏明远上前一步,声音洪亮,将昨晚人赃并获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末了指着李麻子道,“人证物证俱在,李麻子自己也亲口承认了!他这是存心要绝我们苏家的生路!求里正按村规处置!”
周围的村民议论纷纷,大多对着李麻子指指点点。李麻子平日里就好吃懒做,偷鸡摸狗,人缘极差,此刻更是没人替他说话。
王老棍眯着三角眼,看看一脸正色的苏明远,又看看垂头丧气的李麻子,心里飞快地盘算。他本不想管这破事,甚至有点乐见苏家吃瘪,但如今苏家抓了个现行,众目睽睽之下,他若偏袒太过,难免落人口实。而且这苏家,似乎越来越不好拿捏了……
“李麻子!”王老棍猛地提高声音,烟袋锅子差点戳到李麻子脸上,“你个混账东西!竟敢干出这种损阴德的事!咱们寒石村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李麻子吓得一哆嗦,连连磕头:“里正饶命!里正饶命啊!我……我是一时糊涂,喝了点马尿,听了别人的挑唆……”
“哦?听谁挑唆?”苏明远立刻抓住话头,逼问道。
李麻子眼神闪烁,偷偷瞄了王老棍一眼,接触到对方冰冷的视线,立刻缩了回去,支支吾吾道:“没……没谁,就是我自个儿昏了头……”
王老棍冷哼一声,打断了他:“行了!做下这等恶事,还有脸求饶?!”他转向苏明远,换上一副公事公办的嘴脸,“明远啊,这事是李麻子不对。按村规,毁人青苗,坏人生计,当众鞭笞二十,罚没家中存粮三成,赔给你们苏家!你们看,这样处置可还公道?”
鞭笞二十,罚粮三成!这惩罚在寒石村算是重的了。
赵氏立刻嚷道:“才三成?太便宜他了!我们的苗差点全毁了!”
苏明义也沉着脸:“里正,这罚的是不是轻了点?”
王老棍皮笑肉不笑地说:“苏老大,得饶人处且饶人。李麻子家也就那点家底,罚重了他也拿不出,逼急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对你们也没好处,是吧?”这话隐隐带着威胁。
苏明远知道,这已经是王老棍在当前情况下能做出的最“公正”的裁决了。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不满,拱手道:“就依里正所言。我们苏家也不是得理不饶人,只求以后在村里能安安生生过日子,别再出这等龌龊事!”
“那是自然!”王老棍拍着胸脯保证,随即对王癞子喝道,“还愣着干什么?去取鞭子!就在这门口,当着大家的面,行刑!”
王癞子赶紧跑回院子,拿出一条浸过水的牛皮鞭。在众多村民的注视下,李麻子被按在地上,结结实实地挨了二十鞭子,打得他鬼哭狼嚎,后背皮开肉绽。王狗儿年纪小,被罚了十鞭子,算是惩戒。
行刑完毕,王老棍又派人去李麻子家,强行取来了他家仅有的小半袋黍米和几个干瘪的薯根,算是赔给了苏家。
看着李麻子像条死狗一样被拖走,苏家人心里这口恶气总算出了大半。虽然损失的好苗无法完全弥补,但至少讨回了公道,也在村里立了威,让那些想欺负他们的人掂量掂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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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此一事,苏家在寒石村的日子似乎安稳了不少。村民们看他们的眼神里,少了几分轻视,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忌惮和一丝丝的认同。毕竟,苏家能抓住贼,还能让里正按规矩处罚,这本身就不简单。
春耕还在继续,有了李麻子家的那点“赔款”,虽然不多,但也让苏家的粥锅里多了几粒米。苏晚晚精心照料着那些劫后余生的苗子,尤其是那几株受损的土豆苗,在她的细心呵护下,竟然真的重新焕发了生机,长出了嫩绿的新叶,这让她欣喜不已。
这日傍晚,苏家男人们拖着疲惫的身子从地里回来,刚进院子,就看到阿木和他娘站在院子里,正和李慧心说着话。阿木娘手里提着个小包袱,阿木脚边则放着一只已经断了气的肥硕野兔和一只色彩斑斓的野鸡。
“阿木来了?大娘您也来了,快屋里坐。”苏明远连忙招呼。
阿木娘笑着摆摆手:“不坐了不坐了,就是过来看看。”她将手里的小包袱递给李慧心,“慧心妹子,这是我攒的一点山菌干和野枣子,不值什么,给你们添个菜。”
李慧心连连推辞:“这怎么行,大娘,您和阿木也不宽裕……”
“拿着吧!”阿木娘不由分说地将包袱塞到李慧心手里,又指着地上的野兔野鸡,“这是阿木今天打的,你们家人多,干活累,补补身子。”
苏家人看着那肥美的猎物,都有些不好意思。苏明远道:“阿木,这太贵重了,你们留着吃吧,或者拿去换点东西。”
阿木摇了摇头,声音低沉却清晰:“家里还有。”他顿了顿,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正在灶边帮忙的苏晚晚,然后从怀里取出一个用柔软鹿皮仔细包裹着的东西,走到苏明远面前,双手递上。
“苏二叔,”阿木的声音比平时似乎柔和了一丝,“这个,给晚晚妹子。”
众人都是一愣,目光都集中在那鹿皮包裹上。
苏明远迟疑地接过,入手沉甸甸的,带着阿木的体温。他小心地打开鹿皮,里面露出的东西,让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是一张皮毛!一张完整的、火红色的狐狸皮!毛色油光水滑,在夕阳的余晖下仿佛燃烧的火焰,没有一丝杂色,更没有箭孔或破损,处理得极其完美,一看就知价值不菲!
“这……这太贵重了!”苏明远手都有些抖了。这样一张上好的火狐皮,拿到镇上或者边市,能换不少粮食或者布匹盐巴!
赵氏眼睛都看直了,喃喃道:“我的老天爷,这么好的狐狸皮……”
苏秀秀也看得怔住了,眼中闪过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的羡慕。
阿木娘在一旁笑着解释道:“这是阿木去年冬天猎到的,一直留着没动。他说晚晚丫头身子单薄,这北疆春天风硬,做个围脖或者坎肩,暖和。”
阿木没说话,只是看着苏明远,眼神坦诚。
苏明远看着手里的狐狸皮,又看看面容冷峻却目光真诚的阿木,心里明白了。这不只是一份谢礼,感谢苏晚晚之前对他娘的照顾以及李慧心用草药缓解了阿木娘的老寒腿,更是一份沉甸甸的心意。
他沉吟片刻,没有立刻推辞,而是看向女儿:“晚晚,你看……”
苏晚晚也没想到阿木会送如此贵重的礼物。她走过来,看着那张美丽的火狐皮,能想象到阿木在冰天雪地里追踪、潜伏、最终完美捕获这只狐狸所付出的艰辛和危险。她抬起头,对上阿木那双深邃的眼眸,那里面的情绪她看不太懂,却让她心头微微发热。
“阿木哥,”苏晚晚声音轻柔,“这太贵重了,我……”
“收下。”阿木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却并不让人反感,“你用得上。”
他的话总是这么简短,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苏晚晚看了看父亲,苏明远微微点了点头。
“那……谢谢阿木哥。”苏晚晚不再推辞,小心地从父亲手中接过了那张温暖的狐皮。皮毛柔软的触感顺着指尖传来,带着猎户少年特有的、混合着山林与阳光的气息。
阿木见她收下,紧绷的下颌线条似乎柔和了些许,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赵氏看着这一幕,心里又是羡慕又是泛酸,忍不住用胳膊肘捅了捅旁边的苏明德,压低声音:“你看看人家阿木!多本事!再瞧瞧你……”苏明德脸上讪讪,没敢吭声。
阿木和他娘没有多留,送完东西便告辞离开了。苏家人将他们送到院门口,看着母子俩的身影消失在暮色中。
回到院里,众人看着苏晚晚手里那张耀眼的火狐皮,心情各异。但无论如何,阿木的这份赠礼,像一股暖流,在这个初春寒意未消的傍晚,悄然流入了苏家每个人的心里,也似乎在苏晚晚和阿木之间,牵起了一根看不见的、柔软的丝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