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明远那番带着悲怆与决绝的话语,像一块投入死水的石头,虽然激起了涟漪,却也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悲伤氛围。祭祖!即使在这流放之地,即使一无所有,对祖先的敬畏和家族的念想不能断!
没有香烛,李慧心找来了几根相对直溜的枯树枝,小心地插在屋角一块充当香案的扁平石头上。没有贡品,王月娥将瓦罐里那点稀薄的糊糊,郑重地盛出了一小碗,放在“香案”前。没有蒲团,全家人便朝着记忆中京城的方向,在冰冷的地面上,齐齐跪了下来。
苏明远领头,声音沙哑却无比庄重:“苏氏列祖列宗在上,不肖子孙明远,携全家老小,流落北疆寒石村。子孙无能,累及家族蒙难,身处绝境,无香烛贡品以奉先灵,唯有赤诚之心,叩拜祖宗!求祖宗保佑,我苏家血脉不绝,意志不摧,能于此地……重立根基!”
说罢,他深深叩首。
身后,奶奶周氏、苏老爷子、李慧心、苏明义、王月娥、赵氏、苏秀秀、苏青松、小草,连同苏晚晚,所有人都跟着俯下身,将额头贴在冰冷的地面上。没有人说话,只有压抑的抽泣声和沉重的呼吸声在寂静中回响。
这一刻,仿佛所有的委屈、恐惧、乡愁,都随着这一拜,宣泄而出,又转化为了某种更为坚韧的东西。
祭拜完毕,众人起身,脸上的悲戚似乎淡了一些,多了几分沉静。是啊,祖宗看着呢,他们不能就这么垮掉。
“好了,祭拜完了,咱们也该吃咱们的……年夜饭了。”苏明远努力让自己的语气轻松一些。
所谓的“年夜饭”,依旧是那锅清可见底、飘着几点野菜和狼肉丝的糊糊。但经过祭祖的仪式感,每个人端起破碗时,神情都格外郑重。
苏晚晚看着碗里寡淡的食物,又看了看家人虽然沉静却难掩憔悴的面容,心中一动。年三十,总该有点不一样的。
她趁着大家低头喝糊糊的间隙,假装去屋角整理柴火,背对着众人,意识迅速沉入空间。空间角落里,还有一小块用油纸包着的腊肉,约莫二两重,以及小半袋大概一斤左右的面粉。
今天,是年三十。
她飞快地将腊肉取出,藏在袖中,又用意念控制,将那小半袋面粉,小心翼翼地、分次少量地混入角落里一个装着荞麦麸皮的破布袋里,用手在里面搅和均匀。
做完这一切,她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走到李慧心身边,故作惊喜地低声道:“娘!我刚刚整理柴火,发现柴堆底下好像压着个东西!”
“什么东西?”李慧心疑惑地看过来。
苏晚晚从袖中掏出那块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腊肉,递了过去:“您看!好像是块腊肉!不知道是谁以前藏在这儿的,还是不小心掉的!”
油纸包一出现,一股熟悉的、久违的咸香肉味就隐隐散发出来,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腊肉?!”赵氏第一个惊呼出声,眼睛瞪得溜圆,几乎要扑过来,“真的是腊肉?快给我看看!”
连一直没什么精神的苏老爷子都努力抬起了头,喉咙动了动。苏秀秀和小草更是眼巴巴地盯着那块肉,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李慧心深深的看了女儿一眼接过油纸包,打开一看,果然是一块色泽暗红、油脂丰盈的腊肉!虽然不大,但在这时候,简直是稀世珍宝!
“这……这真是……”赵氏手都有些抖了,“老天爷……这是祖宗显灵了吗?”她下意识地看向刚才祭拜的屋角。
苏明远也又惊又喜,但他比其他人冷静些,仔细看了看那腊肉和油纸,虽然陈旧,却不像是在这破屋柴堆里埋了很久的样子。他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一脸“无辜”的女儿,但此刻更多的是感激和庆幸。无论这肉是怎么来的,它出现的太是时候了!
“还有呢!”苏晚晚又提起那个装着麸皮和面粉混合物的布袋,递给李慧心,“娘,您摸摸这个,这麸皮里面,好像掺了不少白面!比咱们平时换的黑面细多了!”
李慧心接过去一摸,果然!入手不再是粗糙的麸皮感,而是带着明显的细腻粉末!她打开袋子一看,虽然大部分还是麸皮,但里面确实均匀地混着不少白皙的面粉!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李慧心激动得声音发颤,“有肉,有细面!咱们……咱们今晚能吃上一顿像样的年夜饭了!”
破屋里顿时一片欢腾,之前的愁云惨雾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冲散了大半。
赵氏抢着去洗肉,苏秀秀和王月娥帮忙将那混合面粉与有限的雪水揉在一起,李慧心则将那块宝贵的腊肉切成薄如蝉翼的小片,准备等会儿放进糊糊里提味。苏晚晚则主动去洗刷那口唯一的瓦罐,准备重新煮一锅“丰盛”的年夜饭。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阿木娘佝偻着身子,手里提着一小捆用干草系着的、冻得硬邦邦的绿色东西,默默走了过来。
李慧心连忙迎上去:“阿木婆婆,您这是?”
阿木娘将手里的东西递过来,干瘪的嘴唇动了动,声音依旧沙哑低沉:“野蒜……包饺子……香。”
竟然是野蒜!虽然冻蔫了,但在这时节绝对是难得的调味佳品!
李慧心又是感激又是意外,连忙接过:“这……这太谢谢您了!您快屋里坐,今晚在我们这儿一起吃吧!”
阿木娘摇了摇头,混浊的目光在忙碌的苏家人身上扫过,尤其在苏晚晚脸上停顿了一瞬,然后便转身,慢吞吞地回去了。她依旧没有多余的话,但这份雪中送炭的情谊,却让苏家人心里暖融融的。
有了野蒜,这顿年夜饭的滋味立刻提升了一个档次!
夜幕彻底降临,破屋里,那口瓦罐重新架在了温暖的灶上。罐子里不再是清汤寡水,而是翻滚着加入了腊肉片、狼肉丝、切碎的野蒜和勉强揉成的、指甲盖大小的面疙瘩的“浓汤”。虽然依旧简陋,但那浓郁的肉香、面香和野蒜独特的辛香混合在一起,构成了苏家人流放以来闻到的最诱人的气味。
每个人都分到了一大碗热气腾腾、内容丰富的“年夜饭”。就连病弱的苏老爷子和苏明德,也被喂着多喝了几口汤,吃了两片腊肉和几个面疙瘩,脸上恢复了些许血色。
大家围坐在温暖的炕边,捧着烫手的破碗,听着屋外依旧呼啸却仿佛不再那么可怕的寒风,小口小口地、珍惜地吃着这顿来之不易的特殊年夜饭。
没有佳肴美酒,没有笑语喧哗,只有碗筷轻微的碰撞声和满足的叹息声。但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满足和安宁。
“真香啊……”小草舔着碗底,眯着眼睛,小脸上满是幸福。
“是啊……没想到,在这地方,还能吃上这么一顿……”赵氏也感慨道,难得没有抱怨。
苏明远看着家人脸上久违的轻松,心中百感交集。他举起手里的破碗,以汤代酒,环视众人,沉声道:“来,为了咱们苏家还能聚在一起,为了这顿年夜饭,为了……活下去,干!”
“干!”所有人都举起了碗,就连苏青松也撑着身子,举起了自己的那份。
粗糙的碗沿碰撞,发出并不清脆的响声,碗里温热的汤汁微微晃动。这一刻,所有的苦难仿佛都被这碗“汤”暂时冲淡了。
苏晚晚看着眼前的一幕,眼角微微湿润。这顿特殊的年夜饭,或许简陋至极,但它所蕴含的亲情、希望与不屈的求生意志,却比任何山珍海味都更加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