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的眼神疲惫。
“如果宇宙是无限的,而且充满了无数颗恒星——就像我们看到的这样,到处都是星系,每个星系里有千亿颗恒星。”
“那么,无论你的视线投向夜空的哪个方向,理论上,这条视线的延长线,最终都应该落在一颗恒星的表面上。”
他用手比划了一下。
“这就好比,你站在一片无限广阔、树木无限密集的森林里。”
“无论你往哪个方向看去,视线最终都会被树干挡住。”
“哪怕这片森林再大,只要树足够多,足够密,你就不可能看到森林外面的天空。”
“同理。”
老李的目光扫过远处那些密密麻麻的星系光点。
“如果宇宙无限大,恒星无限多,分布足够均匀,那么我们的夜空就不应该有任何缝隙。”
“每一条视线,都会终结于某颗恒星的耀眼光芒。”
“整个天空,就会像太阳表面一样,明亮刺眼。”
“夜晚,”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
“会把地球烤成焦炭。”
“这就是着名的‘奥伯斯佯谬’。”
薛凯听着,脸上的随意渐渐收敛。
他看向周围无垠的黑暗,又看向那些遥远却并未填满所有空间的星系光点。
老李提出的这个问题,在他心里荡开了一圈涟漪。
是啊。
为什么宇宙是黑的?
如果真如老李所说,宇宙无限,恒星无数,那夜空的确不该是黑的。
这看似简单到幼稚的问题,背后却直指宇宙的本质。
是宇宙有限?是恒星分布不均?还是……光在传播中损耗了?
或者,宇宙本身在膨胀,导致星光红移,能量衰减?
薛凯忽然有点明白,为什么眼前这个刚刚崩溃痛哭的老头,能成为院士了。
在这种自身认知被彻底颠覆、情绪濒临崩溃的时刻。
他脑子里转的,居然还是这种最根本、最深刻的科学问题。
这不是故作镇定。
这是一种刻进骨子里的思维习惯,一种对世界本源近乎本能的好奇和追问。
哪怕这个世界刚刚给了他当头一棒。
薛凯看着老李那双虽然疲惫、但此刻却闪烁着某种执着光芒的眼睛,心里第一次,对这个固执的老头,生出了一丝真正的……欣赏。
老李继续说道:“但现实是,天很黑,我们还活着。”
薛凯没接话,只是看着他。
老李飘近了些,手指向周围那些缀在黑暗中的星系光点。
“曾经有物理学家提出过假设,”他缓缓开口,
“有的说宇宙中充满了尘埃和气体,它们挡住了光,就像雾霾挡住车灯一样。”
他顿了顿,转过头看向薛凯。
“听起来很合理吧?”
薛凯点了点头。
确实合理。
就像地球大气层会散射阳光,让天空变蓝一样。
如果宇宙空间里飘满了星际尘埃,挡住远处的星光,那夜空变黑似乎就能解释得通。
老李扯了扯嘴角,那笑容里带着一丝苦涩的嘲讽。
“但热力学定律却解释了这个观点。”
“因为能量是不会凭空消失的,如果尘埃吸收了光,它们就会升温,直到它们热得发光,亮度变得和它们背后的恒星一样强。”
“最终,夜空还是会亮起来。”
“就像……”老李想了想,找了个更通俗的比喻,
“就像你把一块铁放在火里烤,烤久了,铁自己也会变红、发光。”
薛凯的眉头微微皱起。
他顺着老李的思路往下想。
如果尘埃吸光后会自己发光,那它们发出的光,又会照亮更远处的尘埃……
一层层传递下去,整个宇宙空间,理论上应该被这种尘埃辉光填满。
可眼前,依旧是深邃的、几乎吞噬一切的黑暗。
“所以,”薛凯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认真,
“这个假设不成立。”
老李点了点头。
他沉默了几秒,目光投向极远处的黑暗。
“后面在物理界有一句非常流行的话。”
他缓缓说道,每个字都咬得很清晰。
“黑暗之所以存在,是因为光还没赶到。”
老李转过头,注视着薛凯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此刻没有了崩溃后的空洞,也没有了绝望的虚无,只剩下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
“你可能并不理解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他顿了顿,声音里透出一股沉重的力量。
“这句话的出现,直接推翻了牛顿的绝对时空观。”
“它暗示着……”
老李深吸一口气,尽管这里没有空气。
“宇宙不是永恒存在的。”
薛凯的心脏,猛地跳了一下。
不是永恒存在的。
薛凯解锁科幻世界之后,只是想着怎么创造世界。
他从来没想过——
为什么晚上是黑的?
为什么光点那么稀疏?
为什么……不能是亮的?
就像一个人突然继承了一座巨大的图书馆,里面摆满了世界上最深奥的书籍,他却只用来当背景板拍照发朋友圈。
他拥有了创造宇宙的能力,却从未真正理解过宇宙。
老李这一番话,像是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捅开了某扇他一直忽略的门。
门后面,不是答案。
是更深、更庞大的疑问。
薛凯忽然发现,上课……这么有意思。
虽然他有了系统,可以通过系统创造一切匪夷所思的事情。
但是他并不了解其中的原理,也没有去深究某个概念,只是单纯的体验。
这就好比一个人瞬间获得了三千大道法则成神。
他成神之后只会使用却不能理解,终究还是少了很多乐趣。
那种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空虚感,在这一刻,被老李用最朴素的语言,赤裸裸地揭开了。
薛凯看着老李,眼神里的随意和调侃彻底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专注。
他甚至没意识到,自己已经微微前倾了身体,像是一个等待老师讲解关键知识点的学生。
老李似乎察觉到了薛凯的变化。
他疲惫的脸上,闪过一丝极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欣慰。
那是一种……同类之间的感应。
就像两个在荒野中独行太久的人,突然听到了对方的脚步声。
“然后呢?”
薛凯开口问道。
他的声音很轻,但里面的急切,藏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