谣言的风波在陈骤的雷霆手段与王潜的明确支持下,逐渐平息。北疆的春意愈发浓郁,草长莺飞,但鹰扬军大营的气氛却如同逐渐升温的夏日,燥热中酝酿着风暴。
三月中旬,一份来自洛阳的廷寄,以六百里加急的速度送到了陈骤手中。并非预料中的申饬或更明确的西征令,而是一份看似寻常的任命——擢升北疆行营总管王潜为兵部尚书,即刻卸任赴京;同时,任命原陇右节度使赵崇,接任北疆行营总管一职。
这道任命,在朝堂看来或许是寻常的官员调动,但在北疆,尤其是在鹰扬军高层眼中,却不啻于一道惊雷。
“明升暗降!”韩迁放下抄录的廷寄文书,脸色凝重,“王帅虽主张稳守,但毕竟知兵,且对将军还算信任。这赵崇……听闻是朝中清流一派,与宰相关系密切,一向主张‘以文制武’,对边将多有挑剔。他此番前来,只怕来者不善。”
周槐点头附和:“赵崇此人,性情古板,尤重规矩。他上任,首要之事恐怕便是‘整饬军纪’,收回权柄。将军,我们需早做准备。”
陈骤看着那份任命文书,脸上看不出喜怒。朝廷此举,用意再明显不过——既酬王潜守边之功,又借机插入一个可能制约鹰扬军的人。或许,之前的谣言也在其中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陈骤将文书放在一边,“王帅何时启程?”
“廷寄要求接旨后十日内交割完毕,即刻赴任。算算时间,王帅应在月底前离开,赵总管最快四月初便能抵达。”
“嗯。”陈骤沉吟片刻,“在王帅离任前,西线之事,必须有个初步了断,不能将烂摊子留给新任,更不能授人以柄。”
他走到沙盘前,目光再次投向西方那片连绵的群山。“慕容坚以为靠着这些小动作和朝中的风向就能逼我就范,未免太小瞧我陈骤了。”
“将军的意思是?”
“他不是喜欢藏在山里放冷箭吗?”陈骤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那我们就打掉他伸出来的爪子,拔掉他安插在边境的眼睛,让他变成聋子、瞎子!”
命令迅速下达。
老猫麾下的斥候与影卫如同被惊动的蜂群,以前所未有的强度和隐蔽性,向西面山区渗透。他们的目标明确:找出并清除所有已知的慕容部游骑据点、暗哨以及可能与境内勾结的窝点。
数日后,捷报陆续传回。
“报!影卫小队于野狼沟设伏,全歼慕容游骑一队,计二十七人,缴获马匹兵器若干!”
“报!斥候都于断魂崖端掉一处暗哨,擒获活口两人,正在押解回营!”
“报!破军营李莽副校尉率精干小队,突袭黑风峪一处疑似马贼巢穴,经查实为慕容部物资中转点,焚毁粮草辎重一批,毙敌四十余!”
这些行动快如闪电,狠辣精准,不再是以往的驱赶和监视,而是彻底的清除。慕容部布置在边境的触角被一根根毫不留情地斩断,损失惨重。
与此同时,冯一刀率领的霆击营伏兵,也在楼烦以西的一处险要峡谷,等来了一支企图再次渗透的慕容部精锐。依托有利地形和强弓硬弩,冯一刀所部以极小代价,将来犯之敌大半歼灭,只有寥寥数人凭借对地形的熟悉侥幸逃脱。
连续的打击,让慕容部边境的骚扰活动几乎陷入停滞。西线暂时获得了一种带着血腥味的平静。
四月朔,平皋城北,十里长亭。
王潜一身尚书官服,准备启程赴京。陈骤率韩迁、周槐等鹰扬军文武属官,以及北疆各郡官员前来相送。
“王帅此去中枢,必能大展宏图,泽被天下。”陈骤抱拳行礼,语气诚恳。无论政见如何,王潜坐镇北疆多年,大体上维持了稳定,对他也有知遇之恩。
王潜看着眼前这位愈发沉稳威严的年轻将领,心情复杂。他拍了拍陈骤的肩膀,低声道:“靖北侯,北疆……就交给你了。赵崇此人,性子是执拗了些,但亦是忠君爱国之臣。凡事……多沟通,以大局为重。”这话既是提醒,也是无奈。
“末将谨记王帅教诲。”陈骤应道。
送走王潜,一种无形的压力仿佛随之转移到了陈骤和整个鹰扬军身上。所有人都知道,新任总管赵崇的到来,意味着北疆的权力格局将面临洗牌,鹰扬军能否保持现有的独立性和战斗力,成了一个巨大的问号。
数日后,新任北疆行营总管赵崇的车驾抵达平皋。与王潜的武人作风不同,赵崇排场不小,随行除了护卫,还有多名文吏幕僚。他并未立刻召见陈骤,而是先入住帅府,翻阅积压文书,接见郡府官员,一副要先摸清情况、理顺关系的架势。
“将军,赵总管已到三日,却迟迟不召见,只怕是在酝酿什么。”韩迁忧心忡忡。
陈骤站在营帐外,望着南方平皋城的方向,目光似乎穿透了距离,看到了那座帅府中的新任总管。
“无妨。他按他的规矩来,我们按我们的准备做。”陈骤语气平静,“传令各营,操练照旧,防务加强。另外,让金不换把我们要送给新总管的‘见面礼’,准备好。”
“见面礼?”韩迁一愣。
陈骤嘴角微扬,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一份让他看看,我鹰扬军为何能屹立北疆不倒的‘礼’。”
阴山大营的磨刀声,并未因统帅的变更而有丝毫停歇。相反,一种更加内敛、却也更加危险的锋芒,在营中悄然凝聚。所有人都明白,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西边的慕容坚虎视眈眈,朝中的猜忌未曾消减,如今又来了一个意图不明的顶头上司。鹰扬军这艘船,正驶向一段更加湍急险恶的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