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整的时光终究是短暂的。当营地的柳絮飘尽,草木彻底转为深绿时,来自北疆行营总管的军令,如同一声惊雷,打破了这来之不易的平静。
军令内容简洁而沉重:据多方探报,乌洛兰内部权力更迭似已尘埃落定,新任大汗鹰视狼顾,野心勃勃,正大肆犒赏各部,整顿军备。更令人不安的是,有迹象表明,浑邪部与乌洛兰之间的联系变得异常频繁,两部使者往来不绝。王都尉判断,胡虏很可能在酝酿一次规模远超从前的联合南侵。前锋都督陈骤,需即刻率本部五千兵马,前出至黑风隘以北一百五十里处的“鹰嘴崖”一带,建立前沿壁垒,侦察敌情,迟滞敌军先锋,为后方主力布防争取时间!
鹰嘴崖!那地方比黑风隘更靠北,地势虽也险要,但更加孤立,几乎算是悬在草原边缘的一颗钉子。一旦被围,援军难至,凶险异常。
军令传到前锋军营地的瞬间,整个营地的气氛陡然绷紧。悠闲的操练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军官们急促的号令、士卒奔跑集结的脚步声和兵甲碰撞的铿锵之音。短暂的休整期结束了,战争的阴云再次笼罩头顶。
中军大帐内,气氛凝重。陈骤一身戎装,左臂活动自如,目光扫过帐下肃立的众将——韩迁、岳斌、胡茬、老猫、大牛、石墩(虽不能出战,但坚持列席),以及新晋的雷豹、熊霸、赵鹰、铁战等人。
“军令已至,想必诸位都已知晓。”陈骤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鹰嘴崖,将是我们的新战场。此去,比黑风隘更险,更孤。怕死的,现在可以站出来,我准他卸甲归田!”
帐内一片死寂,唯有粗重的呼吸声。没有人动弹,所有人的眼神都如同淬火的钢铁,坚定而锐利。
“好!”陈骤猛地一拍案几,“这才是我前锋军的脊梁!韩迁!”
“末将在!”
“着你统率疾风、劲草两营为前军,明日卯时出发,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务必在五日内抵达鹰嘴崖,勘察地形,建立初步营寨!”
“末将领命!”韩迁抱拳,神色肃然。
“岳斌!”
“末将在!”岳斌踏前一步,眼神灼灼。
“陷阵营为中军,随我同行。多备攻坚器械,鹰嘴崖地势,恐需强行立寨!”
“诺!陷阵营,万死不辞!”岳斌声音铿锵。
“胡茬!”
“在!”胡茬吼道。
“骑兵队为全军耳目,散出去!我要知道北面百里内,任何风吹草动!老猫,你斥候队配合行动,重点查探乌洛兰与浑邪部联军的具体动向、兵力配置!”
“得令!”胡茬与老猫齐声应道。
“大牛!”
“都督!”大牛拄着一根特制的包铁木棍站起身,他虽然腿脚还不利索,但眼中凶光不减。
“锐士营老卒为后军,护卫辎重,保证粮道畅通!新补入的熊霸,编入你部,听你调遣!”
“放心!有俺老牛在,一粒粮食都少不了!”大牛拍着胸脯,旁边的熊霸也用力点头,发出沉闷的“嗯”声。
“雷豹!”
“属下在!”雷豹身形敏捷地出列。
“你带一队精锐斥候,先行出发,潜入鹰嘴崖周边,摸清所有小路、水源和可能设伏的地点!”
“明白!”
“赵鹰!”
“末将在!”赵鹰抱拳。
“箭矢补给优先保障你部,抵达鹰嘴崖后,尽快选定弩阵位置,控制制高点!”
“必不辱命!”
一道道命令清晰下达,如同一张精密的大网撒开。每个人都明确了自己的职责,新老将领各司其职,一股临战前的肃杀之气在帐内弥漫。
军议结束,众将匆匆离去,各自准备。陈骤独自留在帐中,最后检查着舆图和行军路线。帐帘轻响,苏婉端着一碗汤药走了进来。
“明日就要走了?”她将药碗放在案上,声音很轻。
“嗯。”陈骤抬起头,看着她。她今日未穿医官袍,只是一身素净的衣裙,眉眼间带着化不开的忧色。
“把这碗药喝了,安神补气的。”苏婉将药碗推到他面前,“此去……万事小心。”
陈骤端起药碗,一饮而尽,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却让他更加清醒。他看着她,忽然道:“我不在时,伤兵营和后方,就拜托你了。”
苏婉重重地点了点头:“我会尽力。”
两人一时无言。帐外,是兵马调动的喧嚣;帐内,是短暂的、沉重的宁静。
陈骤站起身,走到她面前,从怀中取出一个用油布仔细包裹的小物件,递给她。苏婉疑惑地接过,打开一看,竟是一枚打磨光滑、穿着红绳的狼牙护身符,上面还带着他的体温。
“在边市偶尔看到的,据说能辟邪。”陈骤的语气有些生硬,目光移向别处,“戴着……或许能安心些。”
苏婉握着那枚还带着他体温的狼牙,指尖微微颤抖,一股暖流涌上心头,冲散了眼底的酸涩。她将护身符紧紧攥在手心,抬起头,努力扯出一个笑容:“好,我等你……凯旋。”
陈骤深深看了她一眼,似乎要将她的模样刻在心里,然后毅然转身,大步走出军帐。
帐外,夕阳如血。五千前锋军已基本集结完毕,旌旗招展,刀枪如林。韩迁的前军已经开始拔营,烟尘渐起。
陈骤翻身上马,土根和铁战一左一右护卫在侧。他最后回望了一眼后方大营的方向,那里有他刚刚萌芽的牵挂。
“出发!”
命令下达,中军与后军开始移动,如同一条苏醒的钢铁巨蟒,朝着北方那未知的险地,坚定地蜿蜒而去。
砺锋已久,今朝出鞘。鹰嘴崖,将是检验这支新生前锋军成色的第一块试剑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