斥候带回的消息像一块冰,砸在每个锐士营士卒的心头。数千胡骑,滚滚南下,目标直指饮马河。
营地的建造在第二天黎明前勉强完成。一道深壕,一道由辎重车和临时削尖的木桩连成的矮墙,这就是全部。在无垠的草原背景下,这道防线显得如此单薄。
天光微亮,春寒料峭,冻土尚未完全化开,空气中带着草芽萌发的湿腥气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膻味——那是大队骑兵移动后留下的痕迹。
“来了!”望楼上,值守的士卒嘶声喊道,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北方地平线上,一条黑线缓缓蠕动,继而变粗,扩大,最终化作汹涌的潮水。马蹄声起初如同远方的闷雷,逐渐连成一片,最终化为震耳欲聋的咆哮,敲打着每个人的耳膜和心脏。数以千计的乌洛兰骑兵,如同铺天盖地的蝗虫,覆盖了枯黄的草场。
陈骤按着腰间的刀,站在车阵后方一块稍高的土坡上,脸色平静,只有紧抿的嘴唇透露出他内心的紧绷。他身后,土根紧紧握着盾牌,呼吸粗重。
“稳住!”陈骤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前沿,“弓弩手,听号令!步卒,握紧你们的矛和盾!想想野狼谷,我们能赢一次,就能赢第二次!”
大牛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吼道:“左部的崽子们,都把卵蛋给老子攥紧了!让胡狗看看,啥叫锐士营的步阵!”
石墩沉默地检查着身旁垛放的短矛,他的右部是长矛手和刀盾混编,将是直面骑兵冲击的主力。
胡茬的突击队已经收回,作为机动力量隐藏在车阵后方,战马不安地刨着蹄子。
乌洛兰骑兵在距离防线一里之外开始减速,最终停下。庞大的军阵散开,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他们没有立刻进攻,而是在阵前驰骋呼哨,挥舞着弯刀,用胡语发出各种怪叫和辱骂,试图瓦解守军的意志。
“狗日的,嗓门倒不小。”老王啐了一口,低声骂道。
陈骤眯着眼,打量着敌阵。对方阵型看似松散,实则颇有章法,前锋是轻甲的游骑,后方隐约可见身披皮甲甚至部分铁甲的精锐。中军处,几面狼头大纛旗下,簇拥着几个头盔插着羽毛的将领。
“是在观察我们的虚实。”陈骤判断。他转头对传令兵道:“告诉弓弩手,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放箭!违令者,斩!”
时间在令人焦灼的对峙中一点点流逝。乌洛兰人的骚扰持续了约莫一刻钟,见晋军防线寂静无声,如同磐石,似乎失去了耐心。
中军号角声一变,变得短促而尖锐。
数百名乌洛兰轻骑突然越众而出,呈散兵线,加速向防线冲来!他们伏在马背上,娴熟地操控着战马,试图利用速度掠过阵前,用弓箭进行覆盖射击。
“弓弩手!”陈骤猛地挥下手臂,“瞄准了,射!”
早已蓄势待发的弓弩手们猛地扣动扳机,松开弓弦。弩箭平直劲疾,弓箭划出弧线,瞬间在空中织成一片死亡之网。
冲在最前面的胡骑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人仰马翻,惨叫声和马嘶声顿时压过了蹄声。但后续的骑兵依旧悍不畏死地冲近,在七八十步的距离上纷纷张弓搭箭,一片黑压压的箭雨向着晋军阵地泼洒下来。
“举盾!”各级军官声嘶力竭地吼叫。
木盾和皮盾瞬间举起,密集的撞击声噼啪作响。偶尔有箭矢穿过缝隙,带起一蓬血花和闷哼。
一轮对射,双方各有伤亡。乌洛兰轻骑损失更大,他们不敢过于靠近车阵和壕沟,拨转马头,绕着弧线撤了回去,留下数十具人马尸体。
首轮试探结束。
乌洛兰本阵沉寂了片刻。显然,晋军顽强的抵抗和严整的阵型有些出乎他们的意料。
很快,第二波攻击接踵而至。这一次,不再是散骑骚扰,而是近千名骑兵排成了松散的冲击阵型,其中夹杂着不少身披重甲,手持长矛或狼牙棒的突骑。他们开始小跑,加速,最终化作一股奔腾的铁流,径直朝着锐士营防线的中段猛扑过来!目标明确,就是要用绝对的力量,碾碎这道单薄的防线!
大地在颤抖。
“长矛!顶住!”石墩的吼声如同炸雷。他亲自扛起一面大盾,站在了矛阵的最前方。
如林的长矛从车隙和盾牌后方猛地探出,斜指向前,闪烁着冰冷的寒光。
“弩手,自由散射!弓箭手,抛射后阵!”陈骤的命令接连下达。
箭矢更加密集地落下,不断有骑兵中箭落马,但更多的骑兵凭借着速度和勇气,悍然冲近了防线。
轰!
第一匹战马狠狠地撞上了车阵,巨大的冲击力让沉重的辎重车都猛地一晃。马背上的骑兵直接被惯性甩飞过来,尚未落地,就被数根长矛捅穿。
更多的骑兵撞了上来。有的被壕沟绊倒,人马翻滚;有的试图跃过壕沟,却撞上了尖锐的木桩;少数幸运的冲过了障碍,立刻陷入了长矛和刀盾的绞杀之中。
防线前沿瞬间变成了血腥的屠宰场。
大牛咆哮着,挥舞着横刀,将一个刚刚砍翻己方一名矛手的胡骑连人带甲劈开,热血喷了他一脸。“左部的,给老子杀!别让一个胡狗过来!”
冯一刀所在的什队正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三名胡骑突入了他们防守的段落。冯一刀眼神冰冷,刀光如匹练般闪过,一名胡骑持矛的手臂齐肩而断,惨叫着栽倒。他看也不看,反手一刀又架开了另一把劈来的弯刀,顺势一脚将其踹下马背,旁边的士卒立刻乱刀砍下。
“稳住阵型!补位!”老王在阵中奔走,声嘶力竭地维持着战线,同时指挥着辅兵将受伤的士卒拖下去,缺口立刻被后面的人填补。
胡茬在车阵后方看得双眼冒火,几次想请命出击,都被陈骤用眼神压了回去。突击队是最后的反击力量,现在还不是时候。
陈骤的目光死死盯住战场。乌洛兰人的这次进攻异常凶猛,防线多处告急。他看到了石墩那边,一个身材格外高大的乌洛兰勇士,挥舞着狼牙棒,连续砸翻了两名矛手,眼看就要撕开一个缺口。
陈骤猛地从土根手中抓过自己的长矛,对土根吼了一声:“守在这里!”随即如同一头猎豹,几个起落便冲向了那个缺口。
那乌洛兰勇士刚砸开一面盾牌,正要扩大战果,眼角瞥见一道迅疾的身影突来,想也不想,狼牙棒带着恶风横扫过去。
陈骤不闪不避,长矛挥出,后发先至,精准地点在狼牙棒力道最弱的连接处。“铛”的一声脆响,狼牙棒被荡开少许。陈骤趁势揉身抢入,长矛收回半尺,随即以更快的速度猛地突刺!
噗嗤!
矛尖从那勇士皮甲的缝隙中贯入,透背而出。那勇士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胸前的矛杆,庞大的身躯晃了晃,轰然倒地。
“司马威武!”周围的士卒精神大振,怒吼着将缺口处的胡骑砍杀殆尽。
陈骤拔出长矛,看也不看地上的尸体,目光再次投向敌骑。他的加入,暂时稳住了中段的阵脚。
战斗持续了将近半个时辰,乌洛兰人的攻势终于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了防线前密密麻麻的人和马的尸体,以及被鲜血染红的土地。
锐士营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初步清点,伤亡近百。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死亡的气息。士卒们拄着兵器,大口喘息着,很多人身上都沾满了血污,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
陈骤站在阵前,看着退到远处重新整队的乌洛兰骑兵,眉头紧锁。
这只是开始。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