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李安国口中的四叔,李怀德没有说话,
只是猛然抬手捂住眼睛,指缝间漏出的泪砸在办公桌上,洇湿了桌子那张物资调配计划表。
看着办公桌后的男人肩膀剧烈颤抖着,李安国拿着烟的手也是有些哆嗦,
不知过了多久,李安国才听到李怀德声音响起,
“安国...”
李怀德的声音突然沙哑得像浸了水的砂纸,
“你父亲... 他还好吗?”
听到李怀德问起父亲李耀德,李安国这才回过神来,
不过此刻的他喉咙里像是塞着一团带刺的棉花,声音也是有些哽咽,
“家里都挺好的,就是我小的时候他... 他总说做梦梦见车站,每年中秋都要摆两副碗筷。”
哪怕李安国此时非常清醒,但来自身体的感觉却让他有些情不自禁。
李怀德闻言,直接捂住嘴,指缝间溢出的呜咽混着烟雾,在台灯下织成一片朦胧的雾。
见到李怀德的反应,李安国心中也泛起几分感慨。
若不是自己想起要给扎钢厂供应物资这桩事,他们兄弟俩还不知要到何时才能重逢。
而就在李安国思绪翻涌之际,李怀德也从怔忪中回过神来。
望向李安国的目光里,先前的那丝算计已然消散殆尽,只剩下满满的亲情在流转,
“安国,你父亲在那个车间,我想去见见他!”
李安国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沉思,随即开口说道:
“那个...叔, 要不然我把我爸叫过来吧,”
李安国并不是担心自己与李怀德的关系被人知道,虽说之前他不想和李怀德扯上什么关系,但实打实的血缘关系,可由不得李安国拒绝。
之所以不想让李怀德去见李耀德,一方面是因为李怀德现在状态不太好,另一方面是李安国还没有做好准备,
这话一出口,李怀德猛地反应过来,大手一挥:
“不行!我得自己去!”
说着就要拽李安国往外走。
李安国眼疾手快,一把按住他肩膀:
“叔!您瞅瞅您现在这样子,万一让人撞见,还不得生出一堆闲话?”
这话像盆冷水浇下来,李怀德这才想起来,自己正跟厂长闹得不可开交呢。
要是让人瞧见他这副火急火燎找李耀德的模样,保不准给兄弟惹麻烦。
他搓着衣角原地打转:
“那......那你快点儿!”
李安国没多废话,点了点头推门就往车间跑。
而办公室里,李怀德急得跺脚,在原地来回踱步,时不时扒着门缝往外张望。
走出办公室,李安国还觉得不可置信,
之前躲都躲不及的李怀德,突然就成了亲叔叔,这事儿搁谁身上都觉得荒唐。
他使劲儿晃了晃脑袋,心说先别想这些了,等他俩见了面再说吧,接着撒开腿往父亲车间跑。
没一会儿,李安国就到了车间门口。
他随手拉住个路过的工友,拜托人家去叫父亲,自己则蹲在角落发呆。
正胡思乱想着,李耀德在工友的指引下走了出来,瞧见儿子,满脸写着问号:
“安国,出啥事儿了?
李安国心里直打鼓,生怕自己这个便宜老爹一下子接受不了,支支吾吾道:
“爸,您先请个假,有急事......”
听到李安国的话,李耀德也是一愣,随后脸色瞬间“唰” 地变白,一把攥住李安国的胳膊:
“咋回事,是不是家里出什么事情了?”
李耀德话中带着一丝焦急,显然是被李安国所说的急事吓了一跳,
他这反应也难怪,
李安国在保卫科干,能让他火急火燎跑来找自己的,准没小事,
见到李耀德的反应,李安国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赶紧摆了摆手,解释道:
“不是家里的事儿,有点其他事情,您就先别问了,我待会给您详细说!”
听这话,李耀德绷紧的肩膀总算松下来,虽说满肚子疑惑,也没多追问:
“行,等我两分钟!”
话没说完,人已经转身跑回车间。
等李耀德再次走出车间,李安国麻溜儿站起身。
刚迈开步子,李耀德就扯住他袖子:
“到底咋回事?非得这会儿请假?”
李安国左右扫了两眼,见四下无人,凑近李耀德耳边压低声音问:
“爸,您还记得李武德不?”
这话刚落地,李耀德像被施了定身咒似的猛地僵住,眼珠子瞪得滚圆,
盯着儿子的眼神里冒着火苗,喉咙里却像塞了团棉花,半天才挤出一句:
“你、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的?”
听到李安国提到 “李武德” ,李耀德喉头剧烈滚动了两下。
当年要不是自己没看住这个弟弟,小家伙也不会走丢,这事儿跟块石头似的压在他心口几十年。
前些年刚结婚那时候他跑遍了城里城外,登遍了寻人启事,哪怕听到半句相似的口音都得追出去十里地,可至今连个影子都没摸着。
本以为自己这个弟弟已经不在人世,却不想却突然从儿子口中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李耀德怎能不震惊?
要知道,就因心怀愧疚,他可是极少向家人提及李家旧事,按理说李安国根本不该知道这个弟弟的名字。
李安国被老爹直勾勾的眼神盯得发毛,赶紧把办公室里李怀德那事儿捡紧要的说了。
当听到李怀德精准说出自己肩胛骨上的疤痕时,李耀德身形剧烈晃动,险些直直栽倒。
李安国赶忙伸手扶住李耀德,急声说道:
“爸,您先别激动,我这就带您去见他!”
李耀德哆嗦着嘴唇,连说了两个
字,枯瘦的手掌紧紧攥住儿子的手腕,指节因用力过度泛起青白。
李安国见状,也不敢有丝毫犹豫,直接搀着李耀德来到了轧钢厂办公楼前。
刚到楼门口,李耀德猛地刹住脚,低头扯了扯皱巴巴的工装上,又伸手抹了把乱蓬蓬的头发,声音发颤地跟儿子说:
“安国,我、我这衣服……”
李耀德边说,边低头盯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指尖在衣襟上搓来搓去,想要擦去上面的机油痕迹。
但忽然李耀德又想起什么似的,转身在墙根儿蹭了蹭鞋底的煤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