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定县,城南。
这里是贫民聚集的区域,与城中那些世家大族光鲜亮丽的府邸,仿佛是两个世界。
刘策与赵云并肩而行。
他们身后,只跟了四名亲卫,抬着两个沉甸甸的箱子。
即便是这样小规模的队伍,出现在这里,也显得格格不入。
巷子里的百姓,纷纷投来好奇而又畏惧的目光,远远地避开,不敢靠近。
最终,一行人停在了一处破旧的小院前。
院墙是用黄土夯的,已经有了裂缝,歪歪斜斜的木门更是饱经风霜。
与史家那等豪门宅邸相比,这里,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赵云上前,轻轻叩响了木门。
“笃,笃,笃。”
片刻之后,一个略带疲惫的声音从院内传来。
“吱呀——”
木门被拉开一条缝,一个二十岁上下的男子探出头来。
他身穿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麻衣,面容清瘦,但一双眸子,却透着与这身落魄打扮不符的锐利与清明。
当他看到门外的赵云时,清瘦的脸上,瞬间露出了惊喜的笑容。
“子龙!你怎么来了?”
然而,当他的目光越过赵云,看到后面那个气度不凡的少年,以及抬着箱子的亲卫时,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多了几分警惕与疏离。
“这几位是……”
赵云刚要开口介绍。
刘策却已上前一步,对着眼前的男子,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大礼,长揖及地。
“晚辈刘策,久闻夏侯先生大名,今日特来拜会!”
他的姿态,放得极低。
没有丝毫作伪。
夏侯兰愣住了。
他只是一个在乡里帮人代笔、抄录文书的穷酸秀才,哪里有什么“大名”?
他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好友赵云。
他明白,若非看在子龙的面子上,眼前这位一看就身份尊贵的少年,绝不可能找到自己这个破落院子里来。
“刘公子客气了。”夏侯兰侧身让开,语气却依旧平淡,“草庐简陋,若不嫌弃,请进一叙。”
他并没有拒绝。
但那份客气中,带着明显的距离感。
刘策毫不在意,微笑着点头,示意亲卫将礼物放下后,便与赵云一同走进了小院。
院子很小,但打扫得干干净净。
一张桌,两张凳,墙角堆满了散发着墨香的竹简,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三人落座,夏侯兰甚至找不到多余的茶碗,只能用粗陶碗倒了两碗清水。
“家中贫寒,招待不周,还望海涵。”夏侯兰淡淡地说道。
“先生言重了。”刘策双手接过陶碗,郑重地放在桌上。
他没有绕圈子。
“先生,策今日前来,是有一事相求。”
夏侯兰看着他,不置可否。“公子请讲。”
“策代掌真定,然于政务律法一道,却是一窍不通。”刘策坦然道,“二叔虽能理清钱粮账目,但面对官吏调度、律法执行等繁杂事务,亦是束手无策。”
“我听子龙言,先生博览群书,尤精大汉律法,为人更是刚正不阿。”
刘策的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策,想请先生出山,助我一臂之力!掌真定一县之刑名法度!”
夏…侯兰沉默了。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古井无波:“律法者,国之公器也。非一人之私具。”
“《汉律》条文繁杂,浩如烟海,上至朝堂,下至乡野,皆有法可依。公子既掌真定,只需寻一循吏,按律行事即可,何须寻兰?”
他的话,说得很客套。
但话里的意思,却是在考较。
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哪怕有些家世,有些武力,又能对律法有什么见解?
怕也只是叶公好龙罢了。
刘策笑了。
“先生所言,按律行事,自然是正理。”
刘策话锋一转。
“可策有一惑,还请先生解之。”
“黄巾之乱,席卷冀州,为何从者百万?流民遍地,易子而食,为何朝廷法度,竟形同虚设?”
夏侯兰的脸上,终于有了动容之色。
他张了张嘴,最终化为一声苦笑:“公子……非是律法无用,乃是……执行之人,早已败坏。吏治腐朽,上下其手,法,自然也就成了空谈。”
这是一个很无奈,却也最接近真相的答案。
然而,刘策却摇了摇头。
“先生所言极是,但策以为,根子,不在于此。”
刘策站起身,在这简陋的房间内踱了两步,目光幽深。
“根子在于,这律法……从来就不是为天下人定的!”
夏侯兰猛地抬起头,脸上露出了骇然之色!
这是何等大逆不道之言!
刘策却没有停下,他看着窗外,声音变得低沉而有力。
“只要这世道不变,这律法,依旧是‘世家之法’,而非‘天下之法’!”
“同样的罪责,落在百姓身上,便是家破人亡。落在世家子弟身上,不过罚金几何,甚至不了了之。”
“律法,在他们手中,是维护他们权柄的工具,唯独……不是公平!”
“这,才是黄巾四起,天下大乱的根源!”
夏侯兰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他出身布衣,空有满腹才学,却因没有门路,报国无门。他见过太多不公,见过权贵玩弄法度,草菅人命!
他以为,这是吏治腐败的问题。
可今天,这个十五岁的少年,却一针见血地指出了问题的核心!
刘策转过身,重新看向夏侯兰,神情却又变得肃穆而沉痛。
“高祖立汉,约法三章,何其简明!何其公允!”
“然四百载以降,法条愈繁,而民心愈远!此非高祖之过,乃后世执行者,为一己私利,扭曲了律法本意!”
“我刘策,身为大汉宗亲!见此情景,痛心疾首!”
这番话,瞬间打消了夏侯兰心中最后一丝疑虑。
夏侯兰激动得看着刘策,声音沙哑地问:“那……公子欲如何?”
刘策迎着他的目光,掷地有声。
“我麾下,有百战精兵,有利刃长枪。然,武力只能破旧,不能立新!”
“攻城拔寨,有子龙足矣。”
“但若要扫清沉疴,重塑法度,非先生之才不可!”
“策,恳请先生出山,助我!”
刘策再次深深一揖!
这一次,夏侯兰没有再坐着。
他猛地站起身,退后一步,然后整理了一下自己那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衫,对着刘策,行了一个庄重无比的跪拜大礼。
“兰,不过一介布衣,苟活于世。原以为此生抱负,终将与草木同朽!”
他的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与哽咽。
“今日得闻主公宏论,如拨云见日,茅塞顿开!”
“兰,愿为主公效死!”
他连忙上前,亲手将夏侯兰扶起。
“先生快快请起!有先生相助,真定幸甚,我刘策幸甚!”
赵云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心中亦是激荡不已。
他没想到,主公不仅武略盖世,于这文治之道,竟也有如此见解。
就在此时。
院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飞廉骑射手斥候,快步冲入院中,单膝跪地。
他的脸上,带着一丝凝重。
“主公!”
“城外十里,发现黑山军主力大军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