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熊壁垒后方升起的滚滚浓烟与隐约传来的喊杀声,如同投入滚油中的冰水,瞬间在黑石镇城下激战的北境大军中引发了剧烈的混乱与恐慌。
浓烟如同狰狞的巨蟒,扭曲着升向阴沉的天幕,将半个天空都染成了不祥的灰黑色。风中断断续续传来的厮杀声和惨叫声,更是让每一个北境士兵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们正在前线拼死攻城,身后却传来了营地遇袭的噩耗,这无疑是在他们紧绷的神经上又加了一记重锤。
营地!我们的营地着火了!一个正在攀爬云梯的士兵首先发现了异常,他惊恐地指向浓烟升起的方向,声音因恐惧而变调。
后面有敌人!我们被包围了!另一个声音紧接着响起,带着绝望的颤音。
恐慌如同瘟疫般在士兵中蔓延。前有坚不可摧的黑石镇城墙,龙廷守军还在顽强抵抗;后有他们临时的家园正在遭受袭击,粮草、伤员都在那里。腹背受敌的绝境让军心瞬间动摇。许多士兵下意识地放缓了冲锋的脚步,惊疑不定地回头张望,军官们的呵斥声完全被淹没在越来越大的喧嚣中。原本如同狂潮般的攻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出现了迟滞和断裂。
城头之上,压力骤减的龙廷守军敏锐地抓住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一名满脸是血、甲胄破损的守军队长嘶声高喊:敌人乱了!弓箭手,自由射击!把他们压下去!早已憋着一股劲的守军顿时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将刚刚攀上城头的敌军奋力推下,箭矢、滚木、礌石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进一步加剧了城下敌军的混乱。
一些北境士兵开始不由自主地向后撤退,尽管他们也不知道该退往何处。恐慌情绪在队伍中相互传染,阵型开始散乱,士兵们互相推挤,整个进攻阵线出现了明显的动摇。
稳住!不许退!谁敢后退,格杀勿论!在北境军阵的后方,伯爵布雷克·冰熊目睹着这突如其来的崩溃,气得目眦欲裂,暴跳如雷。他挥舞着那柄门板般的巨剑咆哮连连,剑锋闪过一道寒光,两名惊慌失措向后逃窜的士兵应声倒地。温热的鲜血溅在他冰冷的胸甲上,却无法浇灭他心头的怒火。
然而,即便是他凭借积威已久塑造的恐怖统治,此刻也难以完全压制住全军上下那源于本能的恐慌。士兵们的眼神中充满了恐惧和茫然,整个战线摇摇欲坠。布雷克能感觉到,军心正在像沙子一样从指缝间流走。
伯爵大人!一名浑身浴血、头盔都不知道丢到哪里去的传令兵连滚带爬地冲到近前,声音带着哭腔,是...是那些黑甲刺客!他们没走!他们又回来了!正在营地四处纵火,重点袭击了粮草堆放区和伤员营!留守的兄弟快顶不住了!
废物!一群没用的废物!布雷克气得浑身发抖,额角青筋暴起。他猛地扭头,赤红的双眼死死盯向不远处高台上的随军法师卡尔,卡尔!你还在等什么?!给我杀了莱恩·多恩!立刻!马上!只要他死了,这座城就完了,这一切就结束了!
此刻的卡尔法师脸色极其难看。他正全力维持着一个大型冰冻法术,冰冷的魔力波动以他为中心荡漾开来,试图在城头守军反击的路径上凝结出光滑的冰层,延缓他们的动作。布雷克这充满迁怒与质疑的咆哮,如同尖针般刺入他的耳中,让他本就因昨日那封匿名而心存芥蒂的内心,瞬间涌起一股强烈的屈辱与怒火!
伯爵大人!卡尔的声音冰冷如铁,带着毫不掩饰的不满,我正在施法!请您保持最起码的冷静!敌军刺客袭扰,当务之急是分兵回援稳定后方,而非...
分兵?!现在分兵就是溃败!布雷克粗暴地打断他,巨剑几乎指到了卡尔的鼻尖,唾沫星子飞溅在法师昂贵的法袍上,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我要莱恩·多恩死!现在!立刻!否则,我就认定你与那叛贼早有勾结,故意怠战!!
勾结?!卡尔瞳孔骤缩,心中的猜疑与怒火被这句话彻底点燃!那封该死的信!布雷克果然相信了!他果然在怀疑自己!无尽的屈辱和一种被背叛的愤怒瞬间淹没了他的理智!
布雷克!你竟敢如此辱我?!卡尔猛地收回法杖,周身魔力剧烈波动,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变得尖利,我卡尔·寒星以法师塔的荣耀起誓,从未做过任何背叛北境之事!你今日之言,是对我,对法师塔最大的侮辱!
荣耀?!狗屁的荣耀!杀红眼的布雷克早已失去了理智,口不择言地咆哮,我看你就是怕了!怕了那莱恩的邪术!或者...你根本就是被他收买了!那封信就是证据!
你!!卡尔气得浑身发抖,脸色铁青,指着布雷克,半晌说不出话来。最后,他猛地一跺脚,法袍无风自动,好好好!既然伯爵大人如此不信任,那我留在此地还有何意义?!北境之事,阁下自行解决吧!恕不奉陪!
说完,他竟然不顾战场局势,转身拂袖而去,带着他的学徒们,径直朝着营地方向走去,竟是打算直接离开战场!
你敢临阵脱逃?!给我拦住他!布雷克彻底疯狂了,对着周围的亲卫吼道。
几名亲卫下意识地上前阻拦。
滚开!卡尔怒喝一声,法杖一顿,一股冰冷的环形气浪猛然爆发,将几名亲卫狠狠震飞出去,口吐鲜血!
这一幕,彻底惊呆了周围的士兵!主帅和随军法师,竟然在战场上公然内讧,甚至动了手!恐慌、迷茫、绝望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北境军最后一丝斗志!前方的士兵开始成建制地向后溃退,而后方的士兵则因为营地的混乱和主帅的内讧而不知所措,整个大军彻底陷入了各自为战、甚至互相推搡踩踏的极度混乱之中!
就是现在!城头之上,一直冷静观察着战局的莱恩·凡·多恩,眼中精光爆闪!敌军主帅与核心法师决裂,军心彻底崩溃!这是千载难逢的、一举奠定胜局的绝佳时机!
托尔克!莉莉娅!莱恩的声音如同出鞘的利剑,斩破了喧嚣,敌军已乱!随我出城!反击!!
龙廷卫队!集合!!托尔克·铁腕发出了震天的咆哮,独眼中燃烧着疯狂的战意与复仇的火焰,打开城门!随老子杀出去!痛打落水狗!为死去的兄弟报仇!!
杀!!!憋屈了许久的龙廷卫队士兵们发出了疯狂的呐喊,士气高涨到了顶点!沉重的城门轰然洞开!以托尔克为锋矢,莉莉娅率领精锐射手紧随其后,莱恩坐镇中军,三百余名经历了血火淬炼的龙廷卫队士兵,如同出闸的猛虎,带着滔天的杀意,狠狠地冲入了混乱不堪的敌军阵中!
此时的北境军,早已失去了所有阵型和指挥,如同无头的苍蝇,只想逃离这片可怕的战场。面对龙廷卫队这柄蓄势已久的、锋利无比的尖刀,他们根本组织不起任何有效的抵抗!
降者不杀!跪地弃械者免死!莱恩运起真元,冰冷的声音传遍战场。这声音中蕴含着一种奇特的安抚力量,让一些原本惊慌失措的北境士兵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
负隅顽抗者,被托尔克带领的狂战士如同砍瓜切菜般斩杀!惊慌失措者,被莉莉娅的精准箭矢点名狙杀!而更多的士兵,在绝望和恐惧中,纷纷丢下武器,跪地投降!兵败,如山倒!
不!不许退!给我顶住!布雷克伯爵还在疯狂地咆哮,试图阻止溃败,但他身边聚集的亲卫越来越少,越来越多的士兵从他身边逃开。他看着如同雪崩般溃败的大军,看着远处冷然离去的卡尔法师的背影,看着如同猛虎般冲杀而来的龙廷卫队,以及那个站在城门口、目光冰冷地注视着他的黑发青年...无尽的愤怒、不甘、屈辱和...一丝绝望,终于淹没了这位北境伯爵。
莱恩·多恩!!!他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充满怨毒的咆哮,如同受伤的疯熊,竟然不顾一切地挥舞着巨剑,单人匹马,逆着溃逃的人流,朝着莱恩的方向发起了决死的冲锋!
保护大人!托尔克怒吼一声,带着几名亲卫迎了上去。
滚开!布雷克狂吼着,巨剑带着狂暴的力量劈斩,竟然将托尔克震得连连后退,两名亲卫被当场劈飞!筑基期巅峰的强悍实力,在绝境中爆发出了可怕的力量!他眼中只有莱恩!他要杀了这个毁了他一切的人!
莱恩冷冷地看着状若疯魔冲来的布雷克,眼中没有丝毫波动。他缓缓抬起手,指尖,最后三张【烈焰符】灵光闪烁。符纸上朱砂绘制的符文仿佛活了过来,散发出灼热的气息。
然而,就在他即将激发符箓的刹那——
一道碧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布雷克冲锋路径侧翼的一处残破盾车之后。是莉莉娅·格雷戈!她半跪于地,碧色的眼眸冷静得如同万载寒冰,手中那张重型弩箭已然上弦,一支特制的、镌刻着破甲符文、箭头闪烁着幽蓝寒光的箭矢,稳稳地瞄准了布雷克因为愤怒而暴露无遗的咽喉!
她的呼吸平稳得近乎消失,整个世界在她眼中仿佛都慢了下来。风向、湿度、距离,一切数据在她脑海中瞬间计算完毕。【超速反射】天赋让她的动态视觉捕捉到布雷克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初级自然亲和】让她感知着环境对箭矢的微弱影响,【致命一击】的意志已然凝聚于箭头之上!
就是现在!在布雷克因为劈退托尔克而微微停顿、再次发力前冲的那个电光石火的瞬间!
咻——!!!弩箭离弦,发出的却不是凄厉的尖啸,而是一种低沉的、仿佛撕裂布帛般的诡异声响!速度快得几乎超越了视觉的捕捉!
噗嗤——!正在咆哮冲锋的布雷克伯爵,身体猛地一僵,冲锋的势头戛然而止!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那支从侧面精准无比地洞穿了他甲状软骨、并从另一侧穿出的幽蓝箭矢...嗬...嗬...他想要发出声音,却只有鲜血从喉管和口中疯狂涌出。巨剑当啷一声掉落在地。他抬起手,徒劳地抓向虚空,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惊愕、不甘与...凝固的疯狂。最终,他那魁梧的身躯重重地向前扑倒,溅起一片尘土。北境伯爵,布雷克·冰熊,殒!
战场,在这一刻,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所有残存的北境军士兵,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主帅倒下的尸体,最后一丝抵抗的意志,彻底消散。
伯爵...伯爵死了!
我们输了!彻底输了!
投降!我们投降!
哗啦啦...兵器掉落的声音响成一片,残存的北境士兵成片成片地跪倒在地。
托尔克喘着粗气,看着布雷克的尸体,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独眼中充满了快意。呸!狗杂种,这就是你的下场!
莉莉娅缓缓从盾车后站起身,面无表情地收起弩箭,从箭袋中抽出一支普通箭矢搭在弓上,继续警惕地扫视着战场,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仔细看,能发现她握弓的手指微微有些发白,呼吸也比平时略微急促一些。
莱恩·凡·多恩缓缓放下手,指尖的符箓灵光悄然隐去。他一步步走到布雷克的尸体前,沉默地注视了片刻。这位曾经权倾北境、给他和黑石镇带来无数麻烦的强敌,如今就这样变成了一具逐渐冰冷的尸体。权力的野心,战争的狂怒,最终都归于尘土。
然后,他抬起头,目光扫过跪满一地的俘虏,扫过尸横遍野的战场,最后,望向远方那依旧冒着黑烟的冰熊壁垒。硝烟尚未散去,血腥味依旧浓烈刺鼻。北境大军,主力已溃,主帅已死,随军法师负气而走,粮草辎重多半被焚。胜利,来得如此突然,转折如此戏剧性,却又...如此惨烈。黑石镇付出了巨大的代价,龙廷卫队伤亡惨重,城墙破损严重,物资消耗殆尽。
他知道,北境这场由冰熊家族主导的、针对黑石镇的大规模战事,至此,已基本落下帷幕。但胜利,从来不是结束,而是另一种开始。接下来,将是更加复杂、更加考验智慧和手腕的阶段:如何清理这片狼藉的战场,妥善安置数以千计的俘虏;如何救治己方伤员,安抚受惊的百姓,修复破损的城防;如何消化这惨胜的果实,将这场辉煌的胜利转化为实际的政治资本和领地实力;以及...最重要,也最危险的,如何面对胜利之后,必然来自龙廷内部、周边势力以及其他北境家族更加复杂、更加隐秘的觊觎和风暴。
龙廷的鹰旗,经历了血与火的洗礼,终于...牢牢地插在了北境这片荒凉而富饶的土地上。而莱恩·凡·多恩这个名字,伴随着这场不可思议的、以弱胜强的守城战的胜利,伴随着他那神秘莫测的东方法术,伴随着他临危不乱的指挥和最终时机的精准把握,必将如同那面猎猎飘扬的龙旗一般,深深地烙印在这片土地和所有幸存者(无论是朋友还是敌人)的心中。并且,会以比战报更快的速度,伴随着商旅、吟游诗人和各方密探的传播,迅速传遍整个北境,乃至更遥远的龙廷腹地和周边国度。
属于莱恩·凡·多恩的时代,属于黑石镇的时代,正伴随着今日的血与火、死亡与新生,缓缓地,却是不可阻挡地,拉开了它沉重而充满未知的序幕。前方的路,依然漫长,且遍布荆棘。但至少,最艰难的第一道关卡,他已经闯过来了。莱恩握紧了手中的剑,目光投向远方,坚定而深邃。现在,他首先要做的,是收拾好这片战场,然后,去面对胜利带来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