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子麟回到家中,将马通判的态度与自己的决定,毫无保留地告知了谷云裳。谷云裳听罢,并无惊诧,只是静静地为他重新斟上一盏热茶,柔声道:“夫君秉持公心,欲求真相,妾身明白。既明路不通,暗中查访,亦是正理。只是需得更加谨慎,莫要授人以柄才好。”
张子麟见她如此通情达理,心中暖意融融,握住她的手道:“得妻如此,实乃子麟之幸。此案疑点,我方才在路上,又细想了一遍,总觉得那柄裁纸刀,是个关键。”
他详细描述起那刀的形制:“刀身狭长,颇为锋利,应是精钢打造。刀柄乃是犀角,色泽深褐,纹理细腻,看得出是上了年头的老物件,包浆温润。只是……”他微微蹙眉,“那刀柄尾部,似乎镶嵌了一小片翡翠,碧绿通透,色泽鲜亮夺目。”
谷云裳听得仔细,纤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茶杯边缘轻轻划动。她沉吟片刻,忽然抬起眼眸,那眸光清亮如秋水,带着一丝探询:“夫君,你曾提及,那胡掌柜生意虽好,但观其书房陈设,多用寻常竹木、石砚,衣着亦是普通绸缎,似是个生活俭朴、不尚奢华之人?”
张子麟一怔,旋即点头:“确实如此。胡家宅院与铺面,都透着务实之气,未见多少浮华装饰。”
“这便是了。”谷云裳唇角微弯,露出一抹了然的神色,“妾身虽不通刑名,却也略知鉴赏。夫君所言那犀角裁纸刀,若是老物,其犀角柄历经多年摩挲,包浆必然深厚莹润,色如蜜糖。而新镶嵌的翡翠,即便质地再好,其光泽、色泽与那温润的旧物包浆,放在一处,总会显得跳脱、生嫩,格格不入。胡掌柜既非附庸风雅、追求奇巧之人,以其俭朴习惯,书房中会出现如此一件材质珍贵、且新旧搭配,略显突兀的器物么?更何况,还是作为日常使用的裁纸刀?”
她顿了顿,语气愈发肯定:“妾身以为,此刀恐怕并非胡家原有之物!即便真是他的,这新镶嵌的翡翠,也必是近期所为,且动机可疑。”
【关键线索浮现:刀柄材质与主人习惯不符,镶嵌物新旧不谐】
此言一出,如同黑暗中,划亮了一道闪电,瞬间照亮了张子麟脑海中,那片混沌的疑云!
对啊!自己只觉那刀“突兀”,却未深想这“突兀”根源何在!云裳一言点醒,这矛盾正在于器物价值、审美取向与物主习性之间的背离!胡掌柜一个务实商人,会用如此贵重且装饰略显“俗艳”(新旧翡翠对比强烈易显俗)的裁纸刀?
这不合常理!
“夫人高见!”张子麟霍然起身,眼中光芒大盛,“此刀来历,大有蹊跷!若它真非胡家之物,那便是凶手带入!凶手为何要自带凶器?又为何要选用这样一柄特征明显的刀?若它是胡家之物,这新镶的翡翠又是何时、为何而做?这其中,必有隐情!”
他激动地在房中踱了两步,思路瞬间清晰了许多:“马通判推断是熟人激情杀人,顺手取用桌上裁纸刀。可若这刀本身就有问题,那‘顺手取用’之说,便站不住脚了!此案,绝非简单的争执杀人!”
谷云裳见他如此,知他已抓住关键,微笑道:“妾身不过是偶有所感,能对夫君有所助益便好。如今既知此刀可疑,夫君打算如何查证?”
张子麟停下脚步,沉声道:“首先,需确认此刀究竟是否胡家之物。此事不难,可暗中寻个由头,询问胡家仆役,尤其是负责书房洒扫之人,必知其详。其次,若确定非胡家之物,或那翡翠确是后镶,则需查访金陵城中,何人持有,或近期订制、修改过类似的犀角裁纸刀!尤其是……与胡掌柜相识,且有隙者!”
他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自然而然地,便想到了那位与胡掌柜激烈争执过的合伙人——孙掌柜!
“孙掌柜……”张子麟喃喃道,“他经营文房,接触此类精致器物机会最多,自身亦有可能收藏。若是他行凶,自带一柄利刃,并刻意留下这显眼的特征……是了!”他猛地一击掌,“若凶手是他,他杀人后,完全可以将凶器带走,为何要留下?除非……他留下的,本就不是他自己的刀,而是他调换过的!”
一个大胆的假设在他脑中形成:孙掌柜自带凶器(可能是一柄普通或无特征的裁纸刀)杀人后,将自己带来的凶器与胡家书桌上原有的、可能更具个人特征的裁纸刀进行了调换!而那柄镶嵌了翡翠的犀角刀,或许本就是孙掌柜自己的,他故意留下,是为了混淆视听,甚至……嫁祸?
“调包计!”张子麟眼中精光闪烁,“若真如此,那胡家原有的裁纸刀,此刻恐怕就在孙掌柜手中,或者已被他销毁!而那片新镶的翡翠……或许是在调换过程中,匆忙间留下的破绽?抑或是他故意为之,却画蛇添足?”
思路一旦打开,各种可能性便纷至沓来。张子麟只觉得胸中块垒尽去,一股探究真相的兴奋感油然而生。他看向谷云裳,目光中充满了感激与敬佩:“云裳,若非你心细如发,看出这刀柄玄机,我恐怕还要在迷雾中徘徊许久!”
谷云裳莞尔:“夫君谬赞了。妾身不过是尽了分内之事。如今既有方向,还需谨慎求证才是。”
“这是自然。”张子麟颔首,“我这就去安排,先从那胡家仆役处着手。”他顿了顿,又道,“此事需暗中进行,我会让二叔去找那胡家相熟的仆役打听,免得惊动应天府那边。”
夫妻二人又商议了几句细节,张子麟便匆匆去寻二叔张福吩咐事宜。
谷云裳独自坐在窗前,望着庭院中在暮色里渐渐模糊的竹影,轻轻舒了口气。能以自己的方式,助夫君一臂之力,守护这邻里的安宁,她心中亦感到一丝踏实与安然。
只是,那柄带着诡异翡翠的犀角裁纸刀,依旧如同一个不祥的符号,在她心头萦绕不去。
真相,似乎就在那翡翠的碧光闪烁之中,若隐若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