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钱在青石板上滚了两圈,撞上台阶下的一只破草鞋才停下。赵承渊没看它,抬脚跨过门槛,走进御史台正堂。
堂前那块“缄口碑”还立着,灰扑扑的石头上刻着八个大字:**闭口免祸,慎言保身**。
他站在碑前,从袖中抽出一份圣旨,展开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赵承渊任御史中丞,总领台务,肃清朝纲。”
念完,他把圣旨往空中一抛,落地时正好盖在那块碑顶上。
“来人。”他拍了下手,“把这玩意儿推了。”
两个差役愣了一下,连忙上前用力一推。石碑晃了三晃,“轰”地倒在地上,裂成两半。
围观的小吏们屏住呼吸。有人低头盯着自己靴尖,有人偷偷抬头瞄一眼又赶紧移开视线。
赵承渊踩着碎石走上高台,环视一圈:“从今天起,御史不闭嘴,只咬贪官。谁再敢压案不报,我就让他卷铺盖滚蛋。”
他转身指向身后堆积如山的卷宗:“三年内所有未结弹劾文书,三天内清查完毕。主官记过,协办调离。现在开始。”
没人动。
“怎么?”他冷笑,“怕得罪人?还是觉得自己屁股干净?”
一个年轻小吏鼓起勇气开口:“大人……之前有人举报兵部郎中吃空饷,结果第二天全家搬去城外了。”
“哦?”赵承渊挑眉,“那你还敢说?”
“我……”小吏声音变小,“我只是个九品录事。”
“现在不是了。”赵承渊从桌上拿起一块新制的腰牌扔过去,“升你七品监察御史,专查兵部吃空饷案。明天早朝,我要看到奏本。”
小吏手忙脚乱接住腰牌,脸都白了。
“不想干的,现在就可以走。”赵承渊扫视众人,“想留下的,记住一句话——**活着进来,死着出去,是御史的命;闭着眼装瞎,是懦夫的坟。**”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一阵骚动。
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扑通跪倒在台阶下,额头磕在地上:“赵大人!赵大人开恩啊!”
是秦德海。
他头发乱得像鸡窝,脸上全是泥灰,身上那件旧官服早就看不出颜色。三个月前被流放北境,如今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我知道我不配站在这儿。”他声音发抖,“可我听说您当了御史中丞……我想赎罪,哪怕做杂役也行!”
堂内一片嗤笑。
“这不是秦公子吗?怎么,北境的风沙没把你埋了?”
“当年欺负赵大人的时候挺威风,现在装什么可怜?”
秦德海低着头,一句话不说,只是不停地磕头,额头上很快渗出血迹。
赵承渊静静看了他一会儿,忽然从怀里掏出一块御史笏板,直接甩在他脸上。
“啪”的一声,木板砸出个红印。
“要赎罪?”赵承渊声音不高,“那就去查江南水患赈银的去向。十日内给我交报告。”
秦德海愣住,抬头看着他。
“你说你不配?”赵承渊往前一步,“那你现在就滚回北境继续啃沙子。要是敢接这块板,就得给我查出东西来。查不出来,别怪我亲手送你进牢里。”
全场安静。
秦德海颤抖着手,慢慢把笏板捡起来,抱在怀里,像是捧着救命稻草。
“我……我能查。”他声音沙哑,“我在江南还有几个旧账房认识……他们不敢说真话,但我能撬开他们的嘴。”
“行。”赵承渊点头,“给你五天时间。第五天早上,我要在案头看到第一份供词。”
秦德海重重磕了个头,抱着笏板踉跄起身,一瘸一拐地走了。
赵承渊看他背影消失在门口,转头对身边差役说:“派人跟着他。别让他死在路上,也别让他被人收买。”
差役应声而去。
这时,外面传来脚步声,十几个身穿新袍的年轻人走进来,胸前绣着“新科进士”四字。
他们是今科榜上有名的寒门子弟,听说御史台招人,特地赶来听用。
“赵大人。”一人上前拱手,“我们愿入台效力,请问需经何考核?”
赵承渊没回答,转身走向庭院。
院子里挂着一只木鸢,翅膀崭新,像是刚修好不久。
他指着木鸢说:“明日随我巡边。”
众人面面相觑。
“巡边?”有人小声嘀咕,“御史不是管监察吗?怎么还要跑边境?”
“边境才有贪官。”赵承渊回头,“去年一批军粮被克扣三成,士兵饿得啃树皮。你们要是连这点路都不敢走,趁早回家种地。”
“可……这是不是太危险了?”另一人忍不住问,“路上万一遇到匪徒……”
“怕死?”赵承渊笑了,“那你就别来。御史台不要活不过明天的人。”
他走到每人面前,递出一份名单:“今晚回去准备。明晨五更,西直门集合。迟到者,除名。”
有人当场转身就走。
剩下十个站在原地,脸色发白但没人再动。
“记住。”赵承渊最后说,“能活下来的……才是御史。”
他说完就走,留下一群呆立当场的新科进士。
夜幕降临前,赵承渊回到书房。
墙上挂起了新的边防舆图,江南一带被红笔圈出几处仓库标记,其中一个画了双叉。
他坐在桌前,翻开江南水患案卷,手指停在某个地名上。
“湖州南浔仓。”他低声念了一遍,提笔写下四个字:**重点排查**。
窗外,那只木鸢挂在檐下,风吹过来,新装的右翼轻轻颤了一下。
烛火跳了跳,映得地图上的红圈格外刺眼。
赵承渊放下笔,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小布包,打开,里面是一撮黑色粉末。
他捏了一点放在指尖搓了搓,凑近鼻尖闻了闻。
“硫磺味重了些。”他自语,“得加点硝石比例。”
他把布包收好,吹灭蜡烛,屋内陷入黑暗。
远处传来打更声,三更了。
他靠在椅背上,闭眼不动。
突然,门外响起急促脚步。
“大人!”阿福的声音压得很低,“秦德海回来了,人在后院,带了个箱子,说里面有要紧东西。”
赵承渊睁开眼,站起身。
“让他等着。”他说,“我去看看。”
他走出书房,月光照在走廊上,木鸢的影子斜斜投在墙边,像一只展翅欲飞的鸟。
他的脚步很轻,右手插在袖子里,一直没拿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