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并未随着黎明的接近而变得稀薄,反而因瓦罗森林方向弥漫过来的无形压力而更加粘稠。
村口的了望哨位上,年轻的猎人凯勒紧握着手中的猎叉,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的目光死死盯着那片吞噬光线的黑暗林线,仿佛下一刻就会有扭曲的怪物从中扑出。
然而,真正的怪物,早已潜入了他的脑海。
起初是细微的杂音,像是林间风过枝叶的呜咽,他并未在意。
但很快,那声音凝聚起来,化作一种直接在他意识深处响起的,充满诱惑与不容置疑的低语,如同最慈祥的长辈在耳边轻声嘱咐。
“孩子……”
凯勒浑身一颤,警惕地四下张望,哨塔上只有他一人,下方的同伴也毫无异状。
“聆听我的声音……”
那低语继续着,带着一种诡异的温暖,
“看看他们带来了什么……死亡,只有死亡。那孩子的尸体,就是预兆。”
年轻的猎人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不久前那令人心碎的一幕——农博特抱着那具小小的,僵硬的尸骸,以及孩子父母那撕心裂肺却无声的悲痛。
恐惧和不安如同藤蔓般缠绕住他的心脏。
“他们是灾星,是引来厄运的源头……”
低语的声音变得更加清晰,带着一种催眠般的魔力,
“他们的存在,会毁掉霍普村,毁掉你所珍视的一切。你的父母,你的朋友……都会因他们而死。”
凯勒的呼吸急促起来,脑海中开始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村庄被烈焰吞噬,亲人在怪物的利爪下惨叫的画面。
这些画面如此真实,如此骇人,让他的牙齿都开始打颤。
“保护他们,孩子……”
低语适时响起,语气充满了蛊惑性的关切,
“你是村子的守护者,你有责任清除威胁……去吧,孩子,这是神谕……”
“不……我……”
凯勒试图挣扎,但那声音仿佛直接作用于他的意志,瓦解着他的理智。
“去吧,杀了那两个外来者……”
低语重复着,变得越来越强硬,带着一种神圣的使命感,
“用你手中的利刃,扞卫你的家园!这是你的使命,是你的荣耀!去吧,孩子!”
“杀了……外来者……”
凯勒的眼神逐渐变得空洞,恐惧被一种狂热的、扭曲的决心所取代。他喃喃低语,重复着脑海中的指令。
他低头看向自己手中打磨锋利的猎叉,冰冷的金属尖端在微弱的火光下反射着寒光。
身怀利刃,杀心自起。
那潜伏的恶魔并未赋予他新的武器,只是点燃了他心中早已存在的恐惧与排外,并将这负面情绪淬炼成了致命的杀意。
他本就紧握着的、用于守护的猎叉,此刻在他的感知中,重量和意义都已改变——它不再是防御的工具,而是执行“神谕”、进行“净化”的圣器。
他不再看向森林,而是缓缓转过身,空洞而炽热的目光投向了村庄内部,投向了吉姆猎人家那间低矮的柴房方向。那里,有需要被“清除”的灾厄源头。
他像一具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迈开了脚步,离开了本应坚守的哨位,悄无声息地滑下了望塔,融入了村舍投下的阴影之中。
他紧握着猎叉,向着那间柴房,向着里面可能还在沉睡或交谈的两个“外来者”,一步步逼近。
空气中,似乎弥漫开一股若有若无的,甜腻而腐败的气息,那是阴谋得逞的恶意,与一个灵魂被悄然玷污的腥臭。
赐福。
多么美好神圣的词汇,是恶魔随手给予的力量。
吉姆拖着疲惫的身躯,正准备返回家中稍作休息,却瞥见一个本不该出现在此的身影——凯勒,此刻正站在村中小道的阴影里,紧握着他那杆猎叉。
“凯勒?”
吉姆有些意外,强打精神走上前去,
“这个时间你怎么回来了?身体有什么不舒服吗?”
他猜测着,或许是年轻人找了同伴临时替岗。
然而凯勒并未回答他的问题,反而抬起头,眼神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有些涣散和异样,他声音干涩地问:
“吉姆大叔,为什么死的是杰米?”
吉姆闻言一怔。
杰米,那个刚刚逝去的孩子,他的死亡确实令人心痛。在这片危机四伏的边境之地,死亡对于猎人和他们的家人而言并不陌生,但每一次失去,尤其是如此年轻生命的消逝,都同样沉重。
他叹了口气,试图宽慰这个看似深受打击的年轻人:
“凯勒,我知道杰米的死对你打击很大,我们都很难过。但人总是要向前看的……”
“向前看?”
凯勒猛地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尖锐的戾气。他手中的猎叉竟抬了起来,锋利的尖端正对着吉姆,
“吉姆大叔,村子安宁了很久!我们每隔一段时间出去打猎,虽然危险,但总能熬过去,从来没死过孩子!可自从你带了那两个外人回来,一切都不一样了!杰米死了!就是因为他们!”
吉姆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看着那指向自己的猎叉,又惊又怒,更多的却是一种被曲解的痛心。
他挺直了因疲惫而微驼的脊背,目光灼灼地逼视着凯勒,声音不大,却带着长辈和资深猎人的威严:
“把你的叉子放下!凯勒!你昏了头吗?!”
这一声低喝如同冷水泼面,让凯勒的手臂微微一颤。
吉姆继续厉声道:
“把过错随便推到毫不相干的人身上,是最懦弱、最愚蠢的行为!瓦罗森林里的危险一直都在,吞噬了多少猎人?你父亲是怎么死的,你忘了吗?!那时候可没有什么外来者!杰米的悲剧我们都很心痛,但这绝不是你在这里胡言乱语,甚至对自己人举起武器的理由!”
他的话语像锤子一样敲在凯勒混乱的心神上。年轻人眼中的狂热和扭曲在严厉的斥责下开始松动瓦解,取而代之的是一阵茫然和羞愧。
他看了看自己手中竟对着长辈的猎叉,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垂下了手臂,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我……我……”
他嗫嚅着,无法解释自己刚才那莫名的愤怒和冲动。
“滚回你的哨位上去!”
吉姆余怒未消,指着村口的方向,
“好好清醒一下!别让恐惧和悲伤把你变成连自己都不认识的怪物!”
凯勒像是被抽走了力气,低着头,不敢再看吉姆,浑浑噩噩地转过身,拖着脚步,朝着哨塔的方向慢慢走去。
吉姆看着他失魂落魄的背影,重重地叹了口气,疲惫感再次如潮水般涌来。他摇了摇头,转身走向自家小屋,只希望年轻人能自己想通。
然而,走在返回哨位路上的凯勒,虽然暂时被吉姆骂醒了理智,驱散了那股突如其来的杀意,但某种更深层的东西,却已悄然扎根。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似乎充满了力量。
一种陌生的、暖流般的力量在四肢百骸中涌动,驱散了夜晚的寒意和先前的疲惫,感官似乎也变得敏锐了一些。
这感觉并不难受,甚至带来一种奇异的安心感。
他并不知道,这就是“赐福”。
恶魔的低语暂时沉寂了,但它随手播撒的“种子”——那扭曲的,源于亚空间恶魔的力量,却已在他体内潜伏下来,如同等待下一次甘霖的毒株,静候着恐惧与绝望的再次灌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