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某浪漫的方舟灵族世界舰诗人提出的一个有趣问题,”
凯莱布瑞尔轻轻放下手中的骨瓷茶杯,目光在农博特和奈拉菲之间流转,带着一丝探究意味,
“‘假如世界毁灭,你还剩下最后十分钟’,你会做些什么?”
三人围坐在奈拉菲的小房间那张由光滑灵骨雕刻而成的精致圆桌旁——也只有她的房间兼具了起居和餐饮功能,空气中还残留着刚才那顿简单却美味的餐点香味。
与档案馆的肃穆和训练场的冷硬不同,这里充满了生活气息,让农博特一时间感到有些不适。
农博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给出了答案,声音平稳如同在汇报作战计划:
“我会擦拭武器,检查弹药,然后吹响冲锋哨,向着最近的异形集群发起最后一次冲锋。”
他观察到凯莱布瑞尔非常喜欢提问,作为一个长辈和学者,她似乎很享受从学生的回答中剖析其思维模式。
坐在他对面的奈拉菲刚喝了一口散发着香气的果汁,听到这个答案,表情瞬间僵硬,差点被呛到。
她放下杯子,眼神复杂地瞥了一眼农博特——有没有一种可能,自己在他眼里,也属于“异形”的范畴?就算外貌再符合人类的审美,本质依然是异形?这个认知让她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她对农博特的回答嗤之以鼻,轻哼了一声:
“果然,蛮猴终究是蛮猴。脑子里只有战斗和毁灭,一点浪漫的细胞都没有。”
农博特对她的嘲讽不以为意,只是微微颔首,将目光转向她,安静地等待她的答案。他似乎真的想听听不同的选择。
奈拉菲挺直了腰板,展现着傲人的身姿,脸上浮现出一种憧憬而陶醉的神情,仿佛已经身处于那个悲壮而浪漫的最后时刻:
“假如只剩下十分钟?我嘛…我一定会找到我心爱的丈夫,紧紧拥抱他,在他的怀里,一起看着天空崩塌,星辰陨落,平静地等待最终的毁灭来临!”
她越说越激动,甚至情不自禁地站起身,优雅地转了个圈,裙摆划出优美的弧线,眼中闪烁着梦幻的光芒,
“还有什么比这更浪漫的事情吗?在生命的尽头,与灵魂共鸣的另一半融为一体!”
凯莱布瑞尔看着孙女那副完全沉浸在自己幻想中的样子,无奈地笑了笑,摇了摇头。
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微凉的茶,缓缓说道:
“有些问题,本身就没有标准的答案。农博特作为一名士兵,战死沙场是最高荣誉,他选择在战斗中迎接终结,符合他的身份和信念;而小奈你,虽然经历了流浪和危险,但并未真正经历过大规模战争的残酷,对情情爱爱啊,浪漫啊,都抱有美好的幻想,这也是你这个年龄和经历的少女常有的想法。这只是身份和经历上的不同所带来的必然诧异。”
还有一件事情她没有说明,是这位诗人的答案。
「如果世界真的毁灭了,最后十分钟,我将会把自己献给每一位尚未经历灵魂交融之乐的少女们」
那天他得到了许多灵族女性的青睐,以至于最后死于某位灵族高层的刀下。他奸淫了有夫之妇,该当如此的下场。
凯莱布瑞尔显然不会让这些肮脏的东西传入奈拉菲的耳中。
至少最近的千年,不会让奈拉菲接触这些东西。
“农博特,你有想过,如果帝国给你发布一些无法完成的任务,要求你去击杀无法杀掉的敌人,你会做什么?”
凯莱布瑞尔突然话锋一转,对向农博特。
“没有完不成的任务,也没有杀不死的敌人。”
依旧是不假思索的回答,以及标准的士兵视角。
凯莱布瑞尔摇摇头,接着说:
“我换个问题,帝国要你去死,你会怎么做?”
“如果是为了帝皇,我毫无怨言。”
可接下来凯莱布瑞尔的问题像一把冰锥,刺入了农博特的心脏:
“那要是,帝皇希望你好好活着呢?”
农博特僵住了。
他脸上的平静出现了裂痕,不是愤怒,也不是恐惧,而是迷茫。他的嘴唇微张,似乎想立刻给出标准答案——“为帝国牺牲是荣耀”,但话语却堵在了喉咙里。
帝皇…和帝国…
在他的认知里,这两者从来都是一体的。
帝国是帝皇意志的延伸,是帝皇为了人类存续而建立的庞大机器。
为帝国战死,就是为帝皇效忠,就是赎罪之路的终点。
这是克里格星球上每一个孩子从懂事起就被反复灌输的绝对真理。
可现在,凯莱布瑞尔竟然将两者强行剥离开来。
帝国要你死…但帝皇希望你活?
异形的危险不仅仅是表面,更是思想上的。
这个假设本身,就动摇了他信仰体系的基石。如果帝国并非总是代表帝皇的意志,如果那些命令…并非源于那王座之上的神圣指引?
那么,他们一直以来所追求的“有价值的死亡”,其意义何在?克里格人数个世纪以来的平叛与牺牲,又是为了什么?
若死亡也没有意义,那他的存在,又是为了什么?
农博特的脑中闪过了无数画面,是洛亚蒂,那个总是打破规则,试图寻找“华丽”死法的朋友;是安娜大人临行前嘱咐“生存,是你的最优先级任务”;是汉克·爱尔士为他死去的战友摆上的几座坟墓;是绝不认命,为了活下去用尽全力爬回来的自己……
看着农博特眼中罕见的迷茫,凯莱布瑞尔知道自己的提问起到了作用,这名士兵陷入了沉思。她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仿佛刚才只是问了一个关于天气的寻常问题。
奈拉菲也察觉到了气氛的异常,她收起了之前的嬉笑,有些担忧地看着农博特。
虽然这个蛮猴是个死脑筋,但此刻他脸上那种“信仰崩塌”前兆的挣扎,让她心生怜悯。
良久,农博特才缓缓抬起头,看着凯莱布瑞尔,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似乎还不确定:
“帝国…隶属于帝皇。命令…应源于帝皇的意志。”
这既是提问,又像陈述,更像是在寻求凯莱布瑞尔的肯定。
她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带着历经沧桑的深邃:
“小家伙,任何一个国家或种族的崛起,都是无数小人物的构成的,类似庞大机器是由无数齿轮组成,其中难免会有磨损、错位、甚至被锈蚀的零件。帝皇的目光或许注视着整个星系,但具体到某一个齿轮的运转,是否永远符合他最初的设计…谁又能保证呢?”
她没有直接否定农博特的信仰,而是用了一个简单的比喻,以便农博特更好理解。
“记住这个问题,农博特。不必急于寻找答案。有时候,问题本身,比答案更加重要。”
她站起身,结束了这次突如其来的哲学拷问。
“好了,理论课到此为止。现在是自由活动时间,去做些自己喜欢的事情吧。”
她示意奈拉菲一起离开,留下农博特独自一人坐在桌前,面对着已经冷却的茶杯。
帝皇…希望我活着?
这个念头,如同一颗异端的种子,落入了他那片由教条和牺牲构筑的心田。
与安娜大人无数次教导过的,“生存才是最优先级任务”互相交织着,开始不断冲击着他那充满扭曲的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