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农博特终于从那条狭窄、潮湿的古老通道中挤出,重新呼吸到(尽管充满孢子尘埃)所谓的新鲜空气时,映入眼帘的并非希望的景象,而是泰伦虫族零散的巡逻队。它们如同这片扭曲大地的疥廯,在山石间蠕动、巡视。
山脉的广袤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举目四望,尽是延绵起伏、被某种恶性菌部分覆盖的荒芜山岭,完全无法辨识方位。
他只能凭借最原始的方法,将洞穴出口几块特征明显的巨岩刻入脑海作为回归的标记,然后根据太阳升起的方向,开始了漫长而绝望的跋涉。
时间失去了意义。日出日落成了仅有的计时单位,而其间填充的,是无休止的战斗、躲藏和前行。
他如同一个灰色幽灵,穿梭在山石与虫群的缝隙之间。
激光枪的能量早已耗尽,特制工兵铲也因无数次劈砍异形甲壳而崩口、卷刃。
他更多地依靠徒手格斗、石头,以及从被杀死的虫族身上掰下的锋利骨刺作为武器。
值得庆幸的是,这些虫子似乎尚未将这片山脉完全转化为血肉供方,环境尚未被彻底污染。
不知过了多少个日夜,他的军大衣早已破烂不堪,被他丢弃,取而代之的是用坚韧藤蔓将相对厚实的本地虫甲壳碎片绑在身上,形成简陋的防护。
饥饿和干渴时刻折磨着他,最初依靠击杀虫子后舔舐它们体内少量水分(是强酸和毒素哦!)以及寻找岩缝中偶尔渗出的水滴勉强维持。
终于,在某一天,他发现了一处帝国前哨站的废墟。
残破的防御工事和几栋被摧毁的建筑让他心中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
他小心潜入,却发现这里早已沦陷。成堆的、已经腐烂发臭的虫族甲壳碎片和人类士兵的尸体混在一起,没有任何生命迹象。
他搜寻了每一个角落,希望能找到哪怕一罐未开封的野战口粮或是一壶净水,但一无所获,所有的补给似乎都被摧毁或带走了。通讯设备更是完全断电,成了一堆废铁。
他尝试寻找发电机,但他明白即便找到,启动的噪音无疑会像灯塔一样招来周围的虫潮,他只能就此放弃。
带着失望和更深的疲惫,他继续向东前进。当他终于挣扎着走出绵延的山脉,眼前出现的并非期盼中的巢都巨影,而是一片一望无际、被菌丝覆盖的荒原。地平线上空无一物,只有扭曲的、如同血管般搏动的泰伦生物结构。
巢都,不知在何方,甚至可能在他完全错误的方向。
第一次,农博特感受到了绝望,比饥饿和干渴更甚,攫住了他的心。
徒步穿越这片毫无遮蔽的虫族占领区,找到巢都,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他必须回去。
回到那个异形的洞穴。那是他唯一的,渺茫的生机。
至少,那里有稳定的水源,或许……还有别的出路。
返程的路途更加艰难。身体的消耗已达极限,而屋漏偏逢连夜雨,他遭遇了一股小规模的虫潮。
若是身体无恙体力充沛,他或许能且战且退,但此刻,他赖以快速愈合伤口的体内共生菌株,因为长期缺乏营养与水分,已经开始了“抗议”。
尤其是在食用了虫族的血肉之后,身体愈发变得虚弱。
原有的伤口不仅无法愈合,反而开始撕裂、溃烂,新的伤口更是难以止血。
每一次挥臂,每一次闪躲,都伴随着肌肉撕裂的剧痛。
饿到极致,他再次被迫尝试啃食虫族的肉。
但死掉的虫子都会化为液体,那味道,就像腐烂多日,爬满蛆虫的腐肉,混合着氨水和硫磺的刺鼻气味,每一次吞咽都是对意志力的极限考验。
但他需要能量,需要哪怕一丁点能让身体继续运转的东西。
但那些毒素液体,并不是菌株所需要的。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撑过来的。凭借着克里格人刻入骨髓的坚韧和对任务的执念?
他一路厮杀,竟真的循着记忆中的标记,一点点挪回了山脉深处,回到了那个洞穴出口附近。他甚至凭借着最后一股狠劲,将洞口附近游荡的零星虫族清理干净,以避免暴露入口。
当他终于再次站在那条幽暗的通道入口前时,他的身体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撕裂的痛苦从四肢百骸传来,仿佛下一秒这具躯壳就会彻底散架。
面具早已不知丢在何处,露出那张年轻却布满污垢,伤痕和绝望的脸,左眼的空洞显得格外狰狞。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跌跌撞撞地扑入通道的黑暗之中,向着那一点点可能存在的希望之光爬去。
身后,是他用生命蹚出的,一条由虫族尸体和自身苦难铺就的绝望之路。
意识如同风中残烛。
在无边的痛苦和疲惫中明灭不定。
农博特趴在冰冷潮湿的通道地面上,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剧痛。
前进的力气早已耗尽,连爬行都成了遥不可及的动作。黑暗从四面八方涌来,不仅仅是视觉上的,更是心灵深处的沉沦。
一种前所未有的虚无感包裹了他的灵魂。
这就是尽头了吗?
像一只被困死在巢穴深处的虫子,无声无息地腐烂在这无人知晓的黑暗里。
这不是他预想中的结局。
在克里格的教导中,死亡应该是在战场上,为了帝皇,为了任务,轰轰烈烈地战至最后一刻,用敌人的鲜血和自己的残躯筑起最后的壁垒。
那才是克里格的归宿,那才是应有的赎罪。
可如今,他远离了战场,远离了队友,像一只丧家之犬般挣扎求生,最终却要倒在这条肮脏、阴暗的异形通道里,因为饥饿、干渴和一身可笑的伤口而慢慢死去。
窝囊。
这个词语如同毒刺般扎进他停滞的思维。
也许,当初就该死在外面,死在虫潮的撕咬之下,至少那样,还能在最后时刻多拉几个异形垫背。那样的死亡,或许才配得上他胸口中跳动的、属于克里格的心脏。
为什么还要挣扎着爬回来?
为了那渺茫的生机?
向异形乞求怜悯和帮助?
这难道不是另一种形式的耻辱吗?
他仿佛看到了安娜大人。不是那个威严的机械大贤者,记忆中她极少流露出,带着一丝温度的模样,她冰冷的机械附肢轻轻搭在他的头顶,合成音柔和了下来:
“去吧,孩子,我会等着你回来。”
生存,是你的最优先级任务。
这句嘱咐此刻清晰地回响起来,不再是冰冷的指令,而是一种锚定灵魂的承诺。
紧接着,另一张鲜活的面孔浮现出来,是洛亚蒂,她还是那般充满活力,话痨般的朋友,她笑着,仿佛在说:
“农博特,别躺尸了!任务还没完成呢!”
还有维克托,还是那样安静,站在阴影中,那双眼睛紧盯着他:
坚持下去。
这些记忆碎片,如同在冰冷海水中抓住的朽木,将他从彻底放弃的边缘一点点拉了回来。
苟延残喘?
是的,苟延残喘,是为了兑现一个承诺,是为了不辜负那些或许还在等待他的人。
安娜大人在等着他回去,任务尚未完成。
死在虫群里是容易的,但那样就意味着彻底的失败,意味着他辜负了安娜大人的期望,放弃了她赋予的“最优先级任务”。
活下去……
一股微弱但坚韧的意念,从那颗饱受磨难的心脏中滋生出来,压过了肉体的痛苦和精神的疲惫。
窝囊?
不,这只是另一场战斗,一场与自己极限、与绝望本身的战斗。
克里格的意志,不仅仅是无畏的死亡,更是无论身处何等绝境,都绝不放弃执行命令的坚韧!
他用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仅存的右眼艰难地睁开一条缝,望向通道深处那似乎永无止境的黑暗。
那里没有光,但此刻,他内心却燃起了一点微弱的火苗。
他不能死,至少,不能在这里死。
他开始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用胳膊,用膝盖,一点一点,向着通道深处,向着记忆中来时的方向,艰难地挪动。
每前进一分,都伴随着撕心裂肺的疼痛和令人晕厥的虚弱,但他没有停下。
爬,也要爬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