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塔昌上校,加尔文·“屠蝎者”·霍克,此刻感觉自己坚固如卡塔昌岩石般的世界观出现了一丝裂痕。
行军打仗,他经验丰富;与部下相处,他自认为也能做到恩威并施。但眼前这一幕,彻底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一个看起来刚断奶(好像也没错)没多久、穿着灰色军装的小个子士兵,周围躺了一地(或刚爬起来)他手下最能打最彪悍的卡塔昌丛林战士,而肇事者本人却连大气都不喘一下,表情平静得像刚散完步。
这他妈究竟是什么情况?!
霍克上校那饱经风霜,疤痕交错的脸庞如同戴上了一张石刻的面具,没有任何表情波动,但这恰恰是他内心惊涛骇浪到极致反而陷入一片空白的表现。
他从未想过,自己麾下这些从死亡世界地狱般的环境中爬出来的百战精英,有一天会像学步孩童一样被人随手放倒一片。
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一股难以言喻的怒火和护犊子的情绪在他胸腔里翻腾。这些兵,每一个都是他看着从新兵蛋子被卡塔昌的恶劣环境和恐怖生物磨砺成钢铁战士的!
他们能徒手搏杀巨蝎,能用战术小刀劈开异形的甲壳,现在居然被一个…一个…
恨铁不成钢啊!
他的目光死死锁在农博特身上。
强压下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咆哮,霍克上校迈着沉重的步伐走上前。他必须控制局面,至少表面上要维持住友军的和气。他挤出一个在卡塔昌人看来已经算非常“歉意”的表情(实际上更像牙疼得咧嘴模样),声音洪亮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磨牙声:
“我是加尔文·霍克,这些…‘精力过剩’的混小子的长官。”
他指了指身后那群耷拉着脑袋、但又忍不住偷偷打量农博特的士兵。
“看来,我的‘小宝贝们’给你们添麻烦了,我替他们道个歉。我们卡塔昌人直肠子,嘴上没把门的,但没什么坏心思。”
众卡塔昌噤若寒蝉,听到“小宝贝们”的时候,已经缩起了脑袋,晚上是别想休息了,全是加练直到精疲力尽。
正说着,他伸出了一只巨大的、布满老茧和伤疤的手。这只手曾徒手掰断过一头十米高的卡塔昌沙漠巨蝎的螯钳。
“霍克上校。”
农博特平静地报上自己的编号(他至今没有军衔,为什么?!):
“克里格死亡兵团,1415营,第八连队,士兵0214。”
出于一种对高级军官的基本礼节(尽管克里格手册里没详细教这种握手礼),他伸出手,握住了对方那足以捏碎钢铁的手掌。
瞬间,一场无声的较量在两人之间展开。
霍克上校脸上那“歉意”的笑容僵硬了。他感觉自己握住的不是一只手,而是一块浇筑在动力甲里的活性金属!他暗中施加的力量,足以让普通人的手骨变成粉末,但对方的手掌却纹丝不动,甚至连肌肉的轻微收缩都没有!
见鬼!点子有点硬!上校心中巨震。这小子到底是什么做的?
而农博特,只是微微偏头,感觉对方的手像一把力量很大的液压钳,但也仅此而已。他体内的共生组织和强化骨骼轻松抵御了这股压力。
两人就这样站着,手握在一起,气氛非但没有缓和,反而因为这场无声的角力变得诡异和紧张。周围的卡塔昌士兵们都屏住了呼吸,他们太了解自家上校的手劲儿了,那玩意儿,嘎嘎猛。眼看那克里格小子居然没事,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霍克上校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就在他几乎要忍不住动用全力,甚至考虑另一只手要不要上去帮忙时——
一个清冷而略带不悦的女声从酒馆门口传来:
“这里很热闹。”
紧接着另一个声音,带着一丝电子合成的质感,几乎同时响起:
“生物电信号显示此处有高强度对抗情绪波动。0214,解释你的状态。”
当所有人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时,农博特的另一只手被碰了碰,是布里福,他头戴着呼吸面罩,手上还拿了一个,是农博特的。
只见维多利亚·范·德尔正站在门口,眉头微蹙,她显然是担心自己这群“豪爽”过头的部下喝酒闹事,特地前来查看。而她身边,赫然是安娜贤者!
红袍的机械教大贤者静静地悬浮着,复合镜头精准地锁定在农博特和霍克上校依然紧握的手上。
维多利亚看到一片狼藉的酒馆和明显刚刚经历过冲突的场面,叹了口气,果然不出所料吗?
打肯定是打服了,但休整时间她也没有太好的理由约束这群战士,烟、酒、纹身、烫头怎么彰显个性怎么来。
而安娜贤者的到来,则纯粹是因为她的监控仪器显示农博特的生理状态短暂进入了“低强度对抗”模式,且定位就在这个她从未想过他会出现的“娱乐”场所(荷!长大了!)。出于对珍贵资产的好奇和一丝不解,她亲自前来查看。
两位大人物的突然降临,尤其是安娜贤者冰冷无情的注视,瞬间让酒馆里的温度骤降。
霍克上校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松开了手。农博特则是有些心虚的默默将手收回,他本不应该出现在他最不该出现的地方。
安娜平静的招了招了手,显然不是对那些卡塔昌士兵的,还好农博特已经带上了面罩,此时的他心底有些慌乱,他没看到布里福,应该是已经跑掉了,克里格式“逃跑”,能陪你赴死,但不能陪你面对上司。
安娜贤者的复合镜头微微调整了焦距,捕捉到了农博特那一闪而过的、试图掩饰的慌乱情绪。这让她内部的数据库产生了一个新的高亮标记。
有趣。在面对虫海和死亡时都未曾波动的生理读数,竟然会在这种非战斗情境下出现异常。是因为违反纪律的内疚?还是某种……社交压力?这现象远比一群卡塔昌人打架更有观测价值。
“0214,解释你的状态,以及你出现在此地的原因。”
安娜的声音平稳,听不出喜怒,但那种纯粹的、探究式的语气本身就能带来巨大的压力。
不仅仅是农博特,那些卡塔昌战士都觉得面对那些没有人性,全身冰冷的机械人也是压力山大。
农博特面具下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该如何解释?
说自己是来体验“娱乐”?说布里福被侮辱了所以动手?这些理由在克里格的教条和安娜大人的逻辑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罕见地词穷了(本来也不怎么能说会道),只能生硬地回答:
“报告…贤者大人…并无特殊原因。我们…我这就返回营地。”
他的支吾和退缩更加印证了安娜的观察。
她没有立刻追问,只是将这份“0214在非战斗情景下的异常情绪反应”数据加密归档。
回头再处理吧。
她无声地做出了决定,随即用一个微不可察的手势示意农博特站到自己身后。
农博特如蒙大赦,立刻快步走到那身红袍之后。
一种奇异的、温暖的安全感瞬间包裹了他,仿佛靠近她就远离了一切麻烦和问责。他不太明白这种情绪是什么,只知道站在这里,那双冰冷的机械眼注视的方向就不再是他了,这让他因“越轨”而紧绷的神经悄然松弛了下来。
这是一种他从未在战场上体验过的、难以用逻辑解析的“安心”。
安娜这才将目光转移向维多利亚,电子音里再一次罕见地带上了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类似于“调侃”的频率——当然,是以她自己的方式。
“范·德尔统帅,看来你十几分钟前关于你部下‘勇猛’的描述,确实所言非虚。”
她的镜头扫过一片狼藉的酒馆,“其‘活力’甚至足以对我的设施进行…‘强度测试’。”
维多利亚·范·德尔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铁青来形容了,那简直是即将爆发的火山。她亲眼见过海克城克里格驻军的模样:沉默、高效、纪律严明得像钟表,每一个行动都透着冰冷的专业和绝对的服从。
那是她理想中的士兵模板。
而反观自己手下这群“宝贝”……战场上的确是无可挑剔的利刃,可一旦离开战场,军纪就涣散得一塌糊涂!
抗命、顶撞上司、“意外”导致政委身亡(骗你的,战场上也杀),她心里清楚得很,那根本就不是意外……现在更是丢人丢到了机械教大贤者面前!
“安娜贤者,我…对此深感抱歉!”
维多利亚的声音里充满了压抑的怒火和尴尬,
“这是我治军不严的过错,对您造成的困扰和损失,我会一力承担。”
酒馆的设施本来也没多少钱。
维多利亚已经懒得再去细究冲突缘由,眼前的景象和安娜的那句“夸奖”已经足够让她无地自容。她猛地转身,面对那群噤若寒蝉的卡塔昌士兵,之前那点看热闹的心思早已被上校和统帅一个接着一个的黑脸吓得无影无踪。
维多利亚深吸了一口气,用上了灵能扩音器,冰冷彻骨的声音响彻整个酒馆,甚至传到了外面的街道:
“冰蓝彗星舰队,所有卡塔昌战斗人员!老娘不管你们现在在干什么!五分钟内!全员武装!基地广场集合!迟到一秒钟,老娘就把你们全都扔进反应炉给舰队供能!”
命令如同冰水泼进了热油锅。
所有卡塔昌士兵,包括霍克上校在内,瞬间脸色剧变,再也不敢有丝毫怠慢,感觉回到了小时候被巨蝎追逐一样猛地冲向了门口,甚至顾不上行礼,只想以最快速度逃离统帅那几乎要杀人的视线范围(放心,维多利亚杀人很快。)。
混乱的酒馆瞬间清空,只剩下满地狼藉、目瞪口呆的酒保和服务生,以及站在原地、红袍被这些士兵带起的风簌簌起舞的安娜,和她身后那个似乎松了口气的灰色身影。
死寂中,安娜贤者的复合镜头缓缓扫过杯盘狼藉的大厅,仿佛在评估战损。
那冰冷的目光让仅存的几位酒馆工作人员瑟瑟发抖,几乎要跪下祈祷了。
然后,她那电子合成音打破了寂静,对象是那位吓得脸色发白的酒馆经理:
“数据分析:此处的‘社交互动’强度远超预期,现有设施耐久度不足以长期支持此类活动。”
经理的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无法理解这机械式语言的含义,只能本能地点头哈腰。
安娜继续道:
“基于现有数据,此场所具有潜在的观察价值。稍后会有技术神甫前来,安装结构强化梁、抗冲击桌椅固定装置、以及声音波动监测器。所有费用由机械教承担。”
她顿了顿,镜头似乎微微亮了一丝。
“此外,鉴于未来客流量可能包含我的技术神甫同僚,现有空间已不满足需求。批准你们向东侧扩建百分之三十。设计方案与施工将由机械教工程单位负责,你们只需提供许可。”
明眼人都知道,这根本不是商量,这是通知。但那咋了,这可太棒了。在酒馆经理听来,这无异于天籁之音!不仅不用赔偿损失,还能免费升级装修、甚至扩建?虽然听不懂那些“监测器”啥的是干什么的,但这绝对是因祸得福!
“是!是!感谢贤者大人!赞美万机之神!”(你还赞美上了?)
经理忙不迭地鞠躬,几乎要喜极而泣。
安娜微微颔首,似乎对这项“交易”十分满意。她为自己和她的神甫们找到了一个未来的、绝佳的“非战斗行为观测点”,而对方则是得到了实实在在的好处,她无视了凡人“僭越般”的赞美。
处理完这微不足道的“琐事”,她终于再次将注意力放在了身后那个试图降低自己存在感的农博特。
“至于你,0214。”
她的声音听不出情绪(这才正常),但农博特感觉自己的感知似乎在报警。
“你的‘非任务时段行为模式’出现了计划外的变量。收集到的数据……值得深入分析。现在,跟我回实验室。你需要提交一份关于此次‘社交互动’的完整详细报告,包括所有感官数据记录与逻辑决策流程。”
说完,她的红袍一转,彼岸向着实验室的方向无声地滑行而去,不再多看那狼藉的酒馆一眼。
农博特内心刚刚升起的那点“安全感”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熟悉的、被“研究”支配的感觉。他默默地跟上那红色的背影,直到今晚的“娱乐”时间彻底结束,等待他的将是漫长的询问、扫描和报告。
而那座“机械酒馆”,即将迎来它始料未及的、画风突变的改造升级。
夜深了,营房内一片寂静,只有循环通风系统低沉的嗡鸣。其他克里格同胞早已陷入深度睡眠,或是沉浸在自我鞭挞的冥想中。
布里福却罕见地无法入睡。他蜷缩在床铺上,厚重的被子蒙过头顶,仿佛这样就能隔绝外界的一切,尤其是几小时前在酒馆里发生的那一切。
他的心跳依然有些快(心虚),不是因为战斗,而是因为顶撞了兄弟部队,更是因为…农博特被那位令人敬畏又恐惧(依旧心虚)的机械贤者带走了。
他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农博特沉默地跟在红袍身影后离开的画面。他知道自己去也毫无意义,甚至可能火上浇油。克里格的逻辑很简单:能陪你赴死,但不能陪你面对上司的问责——那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一种混合着内疚、担忧和一丝后怕(心虚,这就是不一样的克里格)的情绪折磨着他。他从未经历过如此复杂的心境。最终,他只能求助于最熟悉、最本能的方式——祈祷。
但他祈祷的对象并非帝皇的荣光或是胜利,而是具体到一个人。
他把脸深深埋进枕头里,用极低极低、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如同背诵密码般飞快地叨念着《赎罪教条》里的词句,但其中的关键词却被偷偷替换了(简直是异端行为):
“愿帝皇…庇佑农博特…察觉他的忠诚…”
“我等罪人…愿代他受罚(哪有这种好事)…以求帝皇息怒…”
“他的牺牲…不,他的生存…皆为赎罪之路…”
他的祈祷词颠三倒四,逻辑混乱,充满了克里格式的笨拙和一种近乎绝望的真诚。这根本不符合教条的任何章节,却是一个克里格士兵所能表达出的、最炽热的情感。
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些破碎的句子,仿佛这样就能够穿过冰冷的金属墙壁,将自己的信念传递到那座神秘的移动实验室里,为他的朋友带去一丝微弱的力量。
直到精疲力尽,他才在对自己和农博特命运的担忧中,迷迷糊糊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