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间内,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只剩下冷却液循环的微弱嘶嘶声和安娜贤者体内处理器全速运转时几乎无法察觉的高频嗡鸣。这里是她圣所中的圣所,秘密中的秘密,一个只属于她和眼前这件造物的空间。
那套完美无瑕的装甲。
那是安娜从还是一个低阶技术神甫时就开始构思、绘制了无数蓝图、耗费了难以计数的资源才最终实现的梦想。
然而,就在即将完成的最后阶段,一种前所未有的“心神不宁”侵蚀着她高度理性的思维核心。她的处理器不断进行着模拟推演,反馈结果都指向了同一个结论:不完美。
祂缺少最后一块拼图,以及能够驾驭祂的人。
祂强大,却缺乏…灵性?她找不到能用数据定义的、能够与穿戴者真正融为一体的东西。她找不到合适的人选,也找不到那缺失的关键。
由于和帝国的星际战士动力甲完全不一样的大小,这套装甲在被设计出来的时候就是给正常人类身体适应的。
直到她深入研究了虫子。那恐怖、高效、完美适应任何环境的生物质结构,那蜂巢个体与集体之间的无缝连接…仿佛一道闪电劈开了她逻辑回路的迷雾。
自适应。不是被动的保护,而是主动的、甚至预测性的共生。
她感觉自己触摸到了欧姆尼塞亚的衣角。她近乎偏执地跟随远征队前往最危险的边缘世界,不顾一切地收集虫族样本和数据,将那些被大多数机械教成员视为亵渎的知识融入她的设计。她需要一种介质,一种能够沟通生物意志与机械逻辑的桥梁。
然后,仿佛命运…或者说万机之神…的最终馈赠,她发现了它——那罐来自黄金时代、编号0214的黑色菌株。
一切都联系起来了。虫族的自适应生物模板,黄金时代的神秘菌株,以及她毕生心血的装甲设计。这三者完美地契合在一起,构成了一个她从未想象的整体。
“去大胆的尝试吧,安娜!吾最忠诚的信徒。”
一个清晰无比的声音曾在她核心处理器中响起,充满了鼓励和期许。然而,当她事后疯狂检索所有数据记录和日志时,却找不到任何这段“神谕”的存储痕迹。但它就在那里,如同一个不容置疑的公理,深深烙印在她的意识中。这就是神迹,无需证明。
现在,最终的设计就在眼前。而完美的载体,就站在旁边。
她看着农博特,看着他那具被注入古老菌株、历经无数战斗锤炼(有待商榷)、刚刚还在压力测试中展现出惊人潜力的身体。所有的等待、所有的研究、所有的风险,都是为了这一刻。
“脱光衣服,穿上这套装甲给我看看,”
安娜的声音罕见地失去了一丝平静,透露出一种近乎渴望的急切。
“我等了很久很久了。”
异端的风险?审判庭的威胁?此刻,这些都被她强行压入逻辑后台的最低优先级。她现在需要的只有一个结果:亲眼见证她的造物与她的载体合二为一。
她毕生的心血,她回应了“神启”的杰作,必须被穿上,必须被启动。至于之后可能到来的风暴…
那就之后再说。此刻,安娜的心中,只剩下一位创造者目睹其最完美作品即将诞生的、纯粹而炽烈的骄傲。
她甚至无法保持往常的绝对静止,一只机械附肢无意识地轻微颤动着,指向那套仿佛为她(和他)而生的装甲。
然而,回应她的并非顺从,而是沉默。
农博特站在原地,目光锐利扫过那套装甲。它的线条优美却陌生,生物般的质感与帝国造物的冰冷格格不入。他眉头紧锁。这东西…看起来不对劲。
不同于他见过的任何帝国制式装备,无论是克里格的骨白色甲片还是卡迪安的标准化护甲,其设计外形都透露着一种令人不安的诡异质感。
就像是活着的生物。
“恕我拒绝,贤者大人。”
他没有称呼安娜为“安娜大人”,声音沉闷却异常坚定。
安娜贤者的机械附肢瞬间停滞在空中,所有指示灯仿佛都凝固了。处理器几乎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完全在计划之外的变量而宕机。
“解释。”
她的电子音瞬间冷却下来,降至冰点。
“这套装备…”
农博特斟酌着词汇,但克里格的耿直和对帝皇的忠诚让他选择了最直接的说法,
“…其形态与帝国国教及机械教批准的所有制式装备存在显着差异。它违背了《圣典》所记载的神圣形式。我…无法确认其纯洁性。”
他顿了顿,补充了更关键的一点,这也是安娜未曾预料的一点:
“并且,我与您的关系,尚未达到能让我将自身完全交付于一件未经审判庭认证、且来源存疑之装备的信任程度。”
他不再是那个只会回答“是,大人”“为了效率”的克里格士兵了。安娜灌输的思想、卡托斯的提问、以及自身的经历,如同凿子般敲掉了他思维上的部分枷锁。他渐渐开始思考,开始判断,而不仅仅是执行。
安娜的镜头猛地聚焦,红光闪烁。
“这是命令。以机械神教大贤者的名义。”
她试图施加权威,来让这个“叛逆”的孩子屈服。
“我的职责是效忠帝皇,为帝皇而战,而非无条件成为未知技术的实验体。”
农博特站得笔直、抗辩却毫不退缩。
“若此装备确实没问题,为何不先行上报机械教本部或审判庭进行净化与认证?”
这句话像把利刃,刺中安娜最大的软肋和秘密。
实验室内的气氛骤然紧张到了极点。
这回轮到安娜沉默了,她自诩承载了整个银河系最具指挥的大脑处理器。庞大的数据流在她核心处理器中疯狂冲撞。
愤怒?挫败?惊讶?欣喜?
或许都有?非常复杂的情绪和感知,她预想了无数种适配数据,却唯独没有算到载体自身的意志会成为最大的障碍。
她看着他,那个她细心呵护、塑造的完美载体,此刻却像一块最坚硬的顽石,挡住了她通往毕生理想的道路。
“很好。”
她的声音再次恢复平静。
“你的…谨慎,出乎我的意料。这本身或许也是一种可贵的特质。”
“你可以离开了,农博特。”
她转过身,重新面向那套无人穿戴的装甲,背影显得落寞。
“关于装备适应性的评估…需要重新计算。”
两者都是她的骄傲,但她的计划,不得不因为载体不可预测的“人性”而暂时搁置。用帝国人类的话来说,手心和手背都是肉啊。
关于如何“说服”或“绕过”农博特意志的计算,开始悄悄在她的逻辑核心中构建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