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夕在古镇的旧货铺里看见那幅绣品时,老板娘正用沾着黑油的布擦柜台,绣品被卷在角落,露出的边角上,一缕缕细如蚕丝的线泛着浅金色,像是用头发绣的。
“这是‘胎发绣’,”老板娘抬头瞥了他一眼,声音透着古怪,“用刚生下来就夭折的娃娃胎发绣的,绣的是‘送子娘娘’,你要就给八十块,别问来历。”
林夕是个民俗插画师,最近在搜集冷门刺绣题材,胎发绣他只在古籍里见过,当即付了钱,抱着绣品回了租住的老院。那院子在古镇深处,以前是家接生婆的住处,房东说前几年还有人在院里挖出过带血的襁褓,林夕没当回事——他需要安静,这点“传闻”不算什么。
当晚,林夕把绣品展开铺在桌上。绣品上的送子娘娘眉眼温柔,怀里抱着个粉雕玉琢的娃娃,可仔细看,娃娃的眼睛是用暗红丝线绣的,像凝固的血,而绣线果然是发丝,细得能透光,凑近些闻,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乳腥味,混着点腐气。
他刚想拍照,窗外突然刮起一阵风,绣品上的娃娃竟动了一下——不是风吹的飘动,是娃娃的胳膊微微抬了抬,像是在抓送子娘娘的衣襟。林夕揉了揉眼睛,再看时,绣品又恢复了原样,只有娃娃的眼睛,像是比刚才更红了些。
“看错了吧。”林夕嘀咕着,把绣品卷起来塞进柜子,可躺下后,总觉得耳边有细碎的“咿呀”声,像婴儿的哭声,若有若无的,直到后半夜才睡着。
第二天一早,林夕发现柜子门开着,胎发绣铺在床尾,绣品上的送子娘娘怀里,竟多了个小小的脚印,浅金色的,像是用胎发拼的。他心里发毛,想去旧货铺退绣品,可到了地方才发现,铺门紧锁,隔壁茶馆的老板说,那老板娘半个月前就死了,死的时候怀里还抱着幅胎发绣,也是送子娘娘的图案。
林夕攥着绣品往回跑,路过古镇的戏台时,看见个穿蓝布衫的老太太,正蹲在地上哭,怀里抱着个空荡荡的襁褓。老太太抬头看见他手里的绣品,突然扑过来抓住他的胳膊,指甲掐进肉里:“那是我的绣品!是我给我夭折的孙儿绣的!你怎么拿了我的东西?”
“阿婆,这是我从旧货铺买的。”林夕想挣开,可老太太抓得太紧,“您孙儿的绣品,怎么会在那儿?”
老太太的哭声停了,眼神变得空洞:“我孙儿生下来没活过三天,我用他的胎发绣了这幅送子娘娘,想求娘娘让他投个好胎。可上个月,来了个穿黑衣服的女人,说能让我孙儿‘活’过来,把绣品拿走了,还让我把孙儿的尸骨挖出来,埋在那接生婆的院子里……现在我孙儿没回来,那女人也不见了,我的绣品也没了……”
林夕心里一沉——老太太说的接生婆院子,就是他现在住的地方。
当天晚上,林夕不敢回院,在镇上的客栈住了一夜,可半夜又被“咿呀”声吵醒,睁眼一看,那幅胎发绣竟放在枕头边,绣品上的娃娃,已经从送子娘娘怀里爬了出来,正朝着他的枕头爬,暗红的眼睛盯着他,嘴角还咧开个小小的缝,像是在笑。
“别过来!”林夕抓起绣品就扔,可绣品像有重量似的,掉在地上竟没散开,反而自己卷起来,朝着门口滚去。林夕追出去,看见绣品滚进了一条窄巷,巷子里站着个穿黑衣服的女人,背对着他,手里拿着个小小的木盒,里面装着些浅金色的发丝。
“你是谁?为什么拿阿婆孙儿的绣品?”林夕喊了一声。女人慢慢回头,脸上没有五官,只有一片漆黑,声音像是从肚子里发出来的:“我是‘绣魂人’,能让夭折的娃娃借胎发绣‘活’过来,只要再找个活人,让娃娃‘附’上去,他就能真正活过来了。”
林夕的后背冒冷汗:“你想让娃娃附在我身上?”
女人没说话,只是打开木盒,里面的胎发突然飘起来,缠成一根线,朝着林夕的脖子绕过来。林夕转身就跑,可胎发线像有眼睛似的,追着他缠,勒得他喘不过气。他想起老太太说的孙儿尸骨,突然明白,那女人是想让他去挖尸骨,用尸骨和胎发绣,完成“附身”的仪式。
他跌跌撞撞地跑回老院,冲进后院,在院角的老槐树下,果然看见个新土堆,土下面露出点浅金色的东西,是胎发。林夕刚想挖,就听见身后传来“咿呀”声,回头一看,那幅胎发绣飘在空中,绣品上的娃娃已经爬了出来,变成了个小小的人影,浅金色的,没有五官,只有暗红的眼睛,正朝着土堆爬。
“别挖!挖了他就会附在你身上!”穿黑衣服的女人突然出现,手里拿着把剪刀,朝着林夕刺过来,“我等了这么久,终于找到合适的‘容器’了,你别想坏我的事!”
林夕侧身一躲,剪刀刺在槐树上,留下个深痕。他抓起地上的铁锹,朝着女人挥过去,女人却突然消失了,只有声音在院里回荡:“你跑不掉的!这院子里埋了七个夭折的娃娃,他们都需要‘容器’,你今天要么让我的娃娃附身,要么就给其他娃娃当‘养料’!”
话音刚落,院角的土堆突然全鼓了起来,七个小小的土包,每个上面都露出点浅金色的胎发,像是有东西要从里面钻出来。胎发绣上的娃娃已经爬到了土堆旁,正用小手扒土,暗红的眼睛盯着林夕,嘴里发出“咿呀”的叫声,越来越响,像无数个婴儿在哭。
林夕想起老太太的话,想起那幅绣品是用她孙儿的胎发绣的,突然朝着绣品大喊:“阿婆的孙儿!你阿婆还在等你!你别听那女人的话!她是想利用你!”
绣品上的娃娃动作停了,暗红的眼睛眨了眨,像是在犹豫。穿黑衣服的女人又出现了,这次她的脸上有了五官,竟是那死去的旧货铺老板娘!“别听他的!你只要附在他身上,就能活过来!”老板娘抓着娃娃的胳膊,想把他往林夕身边拉。
“我不要活过来!我要阿婆!”娃娃突然开口,声音细细的,带着哭腔,“阿婆说,投个好胎比什么都好,我不要附在别人身上,我不要害别人!”
娃娃用力挣开老板娘的手,转身朝着土堆爬,还对着其他土包喊:“你们别听她的!她是坏人!她想拿我们当她修炼的‘药引’!她把我们的尸骨埋在这里,是想吸我们的魂!”
其他土包的胎发突然动了,像是有回应。老板娘急了,举起剪刀朝着娃娃刺过去:“我养你们这么久,你们敢背叛我!”
林夕趁机冲上去,一把夺过剪刀,朝着老板娘的胳膊刺过去,老板娘惨叫一声,胳膊上流出黑血,身体开始变得透明:“我不会放过你们的!我还会回来的!”
老板娘消失了,那幅胎发绣慢慢落在地上,娃娃爬回送子娘娘怀里,闭上眼睛,变成了原来的图案,只是暗红的眼睛,变成了浅金色,像胎发的颜色。其他土包的胎发也安静了,土堆慢慢平复下去,像是里面的娃娃也安息了。
林夕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第二天,他把老太太接到院里,一起把七个娃娃的尸骨挖出来,埋在了古镇的公墓里,每个坟前都放了一束白菊,还把那幅胎发绣烧了,烧的时候,他看见一缕浅金色的烟,朝着老太太飘过去,在她耳边绕了一圈,像是在说“再见”。
老太太哭着说,昨晚她梦见孙儿了,孙儿说他要去投好胎了,让她别再惦记。林夕听着,心里也酸酸的。
后来,林夕搬离了那个院子,再也没见过胎发绣,也没见过穿黑衣服的女人。可他的胳膊上,留下了一道浅金色的印子,像被胎发缠过的痕迹,阴雨天的时候会发烫,还能听见细碎的“咿呀”声,不是哭,像是在笑,像婴儿的笑声,轻轻的,暖暖的。
他知道,那是娃娃们在跟他说,他们都好好的,在等着投个好胎,等着下辈子,能有个疼他们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