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盯着屏幕看了很久,直到手机电量耗尽。
三天后,县妇联的人敲响了她家的门。
穿着蓝色制服的女人态度温和但不容拒绝地说:“我们接到平台预警,需要对您家的情况进行
走访了解。”
婆婆当场就炸了:“谁告的状?是不是你女儿?小小年纪不学好,尽干拆家的事!”
母亲脸色惨白,下意识地看向女儿,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没说出一个字。
但这次,没有人再逼她签字和解。
调解结束的当晚,林晚舟巡查到该站点。
她在后台翻阅近期案例时,目光停在了一个名字上——杨小满。
她皱起眉头,点开历史档案,调出十年前的一份救助记录:李婷(孟悦可早期资助对象)曾帮
助她的远房侄女脱离家暴婚姻,由于男方家族势力的阻挠,最终靠“悦可基金”垫付诉讼费才打赢了官
司。
“原来是一家人。”林晚舟轻声说道。
第二天,在全县基层服务站总结会上,她当众宣布启动“种子计划”:面向全国县域选拔一百
名出身普通、有志于公益法律服务的青年,提供为期一年的法律实务与心理干预双轨培训,全程免费,
结业后颁发认证资格。
消息一传出,质疑声四起。
“这些孩子能坚持下来吗?”
“农村孩子懂什么叫心理干预?”
“这不是在培养麻烦制造者吗?”
林晚舟只回了一句:“当年孟悦可被人笑称‘疯女人’的时候,也没人相信她能掀起一场风暴
”
报名通道开启的那天,杨小满正在帮母亲洗衣服。
雨水顺着屋檐滴落,打湿了晾衣绳。
她掏出手机,填完所有资料,按下了确认键。
距离截止时间还差十分钟,暴雨倾盆而下。
她披着塑料布冲出家门,跑了七公里的山路,赶到县城办公室时,全身湿透,鞋底裂开,脚趾
冻得发紫。
值班人员惊呆了:“你……你怎么来了?”
她喘着气,从怀里掏出一份手写的补充材料,纸已经半湿,字迹晕染开来,但一笔都不乱:
“我不怕输,我只是不想再有人像我妈妈那样忍二十年。”
那一刻,办公室里的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林晚舟后来在内部会议上播放了这段录音。
没有煽情,没有哭诉,只有一个十七岁女孩平静的声音:“如果连我们都闭嘴,那这个世界,
就真的没有声音了。”
与此同时,许知雅将这个案例整理成教学案例,带进了大学课堂。
在讨论环节,一名男生站起来激烈反驳:“这种外部干预只会破坏家庭稳定!你们这是在鼓励
离婚、激化矛盾!”
教室里安静了下来。
许知雅抬起头,目光沉静地说:“那你告诉我,一个被打断肋骨的女人,配得上叫‘家’的地
方吗?”
她顿了顿,声音不高,但却穿透了整个阶梯教室:
“我们不是在拆散家庭,是在阻止谋杀。只不过,杀人不用刀,用的是日复一日的贬低、孤立
暴力和沉默。”
台下先是一片死寂,随即掌声雷动。
而在千里之外的城市高楼中,周砚清正坐在电脑前,反复修改一份信托架构草案。
他的桌上摆着一张照片——是去年“悦可驿站”一号站挂牌时拍的,门口站着一群孩子,中间
有个穿校服的女孩举着牌子,上面写着:“我想保护妈妈。”
他盯着那张脸看了许久,终于在文档末尾加了一句备注:
【本项目的可持续性依赖于本地人才反哺机制的设计闭环。】
然后合上电脑,望向窗外的夜色。
雨还在下着。
而某种更深层的东西,正在悄然生根。
周砚清花了整整三个月,把“种子计划”的资金架构推倒重来了七次。
他不是不知道快刀斩乱麻的效率,但他更清楚,公益一旦依附权力或资本,迟早会变味。
他要的不是一场轰动一时的慈善秀,而是一个能自己呼吸、自己生长的系统。
最终方案落在专项信托基金上——由“悦可驿站”发起,独立于任何行政体系之外,委托第三
方机构监管,所有收支公开可查,连审计组都挑不出毛病。
但真正让他熬过无数个通宵的,是那份合同里悄悄埋下的附加条款。
所有学员结业后,必须返回户籍所在地服务至少两年。
违约者需返还全部培训费用及利息。
审计组当场质疑:“这不像是支持,倒像限制自由。”
周砚清坐在会议桌尽头,指尖轻轻敲着桌面,声音很轻,却没人敢打断:“你们有没有想过,
为什么我们总在往外送人?律师去了大城市,医生留在省会,老师考进重点中学……可那些最需要帮助
的地方呢?谁来守?”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我不是要困住他们,是要让他们带着光回去。不是施舍,是反哺
不是逃离,是回归。”
会议室沉默了很久。
最后,有人低声说:“可他们会愿意吗?”
“如果不愿意,”周砚清淡淡道,“那我们就没教到位。”
结业典礼那天,阳光很好。
礼堂坐满了人,有学员家属、基层妇联代表、合作律所负责人,还有从各地赶来的媒体记者。
舞台背景板上写着一行字:“她走过的路,开出了花”。
孟白坐在观众席最后一排,没有穿正装,只套了件灰色夹克。
他本不该出现在这里——如今他在一家公益组织做项目顾问,并非“悦可体系”的正式成员。
但林晚舟坚持邀请他作为“精神传承者”出席。
他没上台。
节目进行到一半时,他起身去了后台。
走廊尽头,杨小满正对着镜子整理领结,手指微微发抖。
看见他,眼睛一亮,又迅速低头:“孟老师……您真的来了。”
“别紧张。”孟白靠在墙边,语气平静,“你比谁都配站上去。”
她咬了咬嘴唇,忽然问:“我能成为像您母亲那样的人吗?”
孟白怔了一下。
他想起那个暴雨夜里,母亲抱着发烧的他冲向医院,鞋底磨穿也不肯停下;想起她在法庭上一
字一句读出证词,声音沙哑却坚定如铁;想起她临终前握着他的手,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要记得,
善良要有牙齿。”
他也曾恨过她太狠、太强、太不近人情。
可直到她走了,他才明白,那份“狠”,是为了护住所有人不至于沉沦的底线。
而现在,眼前这个十七岁的女孩,眼神里有种熟悉的光——不是仇恨,也不是委屈,是一种清
醒的决意。
他摇头,声音很轻:“不必像她。”
杨小满抬头看他。
“她吃了太多苦,走了太多弯路,才明白什么是正义。而你现在就知道了。你不用重复她的痛
你可以直接把它变成别人的光。”
女孩眼眶红了,却没有哭。她用力点头,转身走向舞台入口。
那一刻,孟白忽然觉得,母亲或许从未真正离开。
她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在无数个不肯低头的灵魂里重生。
典礼结束已是深夜。
人群散去,灯火渐熄。
陈迟没有参加仪式,也没有露面。
他在城外独自驱车百里,穿过蜿蜒山路,回到那座早已荒废的老宅。
门锁生锈,他用钥匙试了好几次才打开。
屋内积灰厚重,家具蒙着白布,唯独堂屋神龛依旧整洁——那是孟悦可当年亲手布置的,供着
几位受助妇女写下的感谢信复印件。
他从后备箱取出一本装订整齐的手册,封面印着《悦可体系操作手册》八个字,右下角盖着红
色骑缝章:内部资料,仅限传承。
这是他耗时一年,走访全国三十个服务站点,整理出的操作标准与应急流程汇编。
每一页都凝着血泪教训,也藏着微弱却坚韧的希望。
他将手册轻轻放进神龛下方的暗格,合上木门。
转身欲走时,眼角余光瞥见院中那棵老梨树。
十年前,孟悦可曾在这棵树下说过:“等哪天我不在了,也希望有人替我继续扫这片院子。”
如今树根旁多了一块小木牌,钉得歪歪扭扭,显然是孩子亲手做的。
上面用铅笔写着:
“孟奶奶,我是小满,今年考上了省法律自考。等我回来,一起扫院子。”
陈迟站在原地,很久没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