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对着林晚，郑重地拱手一揖。
“林老板高义，秦某佩服。”
这一揖，代表着他放下了钦差的身份，将对方放在了与自己平等，甚至更高的位置上。
凤舞在廊下看得目瞪口呆。
血公子靠在门框上，脸上的表情，精彩得像开了染坊。
“只是……”秦观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一丝苦涩，“林老板这报告里提到的‘流民安置之法’，虽是良策，但……恐怕难以推行啊。”
“哦？为何？”林晚问。
“林老板有所不知。”秦观叹了口气，“如今西京大旱，数百万灾民流离失所，朝廷的赈灾粮，层层盘剥下去，十不存一。灾民为了活命，易子而食，卖儿卖女，早已成了人间炼狱。陛下为此事，愁得一夜白头。您这法子虽好，可朝廷……没钱，也没那么多人手去管啊。”
他说着，眼神里充满了无奈和疲惫。
林晚笑了。
她要的，就是这句话。
“秦大人。”林晚站起身，走到他面前，那双总是带着慵懒的眸子，此刻亮得像两颗星辰。
“人皇的烦恼，也是生意。”
“这笔生意，我们咸鱼基金会，接了。”
秦观走了。
他不是被“请”走的，而是自己主动告辞的。
这位人皇座下的鹰犬，来时气势汹汹，如乌云压城；走时，却脚步虚浮，眼神涣散，怀里还揣着一份胖子硬塞给他的“碧螺春茶点礼盒”。
他将那份《工作报告》小心翼翼地收入怀中，对着林晚深深一揖。
“林老板，此份报告，秦某会原封不动地呈于陛下御览。至于西京灾民之事，朝廷的难处，也是林老板的商机。秦某，等您的方案。”
说完，他便带着那群依旧处于懵逼状态的皇城司禁卫，来时气势汹汹，走时……却像个拿到了尚方宝剑，准备回去大干一场的封疆大吏。
院子里，死寂了片刻。
“这就……完了？”张小辫儿拿着扫帚，喃喃自语。
瘦子拨了一下算盘，感觉自己算了一辈子的账，都没有老板这一番操作来得精妙。
“呵，凡人的权术。”凤舞冷哼一声，坐回了石凳，但那双凤眼里，却少了几分轻蔑，多了几分深思。
林晚没理会众人的反应，她打了个哈欠，重新躺回摇椅，仿佛刚才只是赶走了一只聒噪的苍蝇。
“胖子，开饭吧。给周先生送行。”
……
夜幕降临，忘忧茶馆的院子里，亮起了温暖的灯笼。
一张巨大的圆桌摆在桂花树下，上面琳琅满目，摆满了胖子耗尽心血做出的菜肴。
不为应付钦差，只为送别家人。
“周先生，此去京城，路途遥远，务必保重身体。”小翠给周晟满满地斟了一杯桂花酒。
“到了京城，人生地不熟，别跟人置气。考得上，是本事；考不上，就回来，老板这儿管饭。”胖子憨憨地说道。
“你要是缺盘缠，就去城里‘四海通’钱庄，报我的名字。”瘦子推了推鼻梁上不存在的眼镜，一脸精明，“我已经打过招呼了，给你记在基金会的账上，利息……算你九出十三归。”
众人：“……”
周晟穿着一身崭新的青衫，依旧儒雅，但眉宇间却多了几分从未有过的坚定与豪情。
他一一接过，对着众人，深深一躬。
“诸位大恩，周晟永世不忘。老板的‘道’，学生记在心里。此去，不为功名利禄，只为将这片人间烟火，带到更多需要它的地方。”
说完，他端起酒，敬向摇椅上的林晚。
林晚没有起身，只是举了举手中的茶杯，浅浅一笑。
就在这温情脉脉的氛围中，
“血！公！子！”
一声仿佛从九幽地府里传来的，咬牙切齿的咆哮，在茶馆门口炸响！
伴随着这声咆哮，一股阴冷、刻薄、还带着浓浓铜臭味的强大气息，席卷了整个院子。
一个身穿一身算盘珠子当纽扣的锦袍，面容如同风干橘皮的老者，如同一阵黑风，“唰”地一下出现在了院子中央。
他那双绿豆大的小眼睛，像两把淬毒的锥子，死死地钉在了正要端起酒杯的血公子身上。
“血公子！你给老夫滚出来！”
老者的声音，尖利得像是算盘珠子划过铁板，充满了被人动了钱袋子的暴怒。
正是原血魂教的总财务，如今黑石城的总代理人——黄泉鬼手！
血公子幽幽的的站起身，一袭红衣在夜风中猎猎作响，脸上挂着冰冷的狞笑：“老东西，不在你的黑石城数你的烂铜钱，跑到这里来找死？”
“找死？我看找死的是你！”黄泉鬼手气得浑身发抖，他伸出一根枯瘦的手指，直指血公子，“老夫那块用来镇压财气的‘魂暖墨玉’，是不是被你用诡计给骗走了！”
此话一出，院子里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瞟向了苏青。
苏青正在咳嗽，闻言身子一僵，下意识地摸向自己袖中那块温润的墨玉，脸上露出一丝尴尬。他刚想站起身，解释一二。
一道冰冷如刀的目光，狠狠地刺了过来。
是血公子。
那眼神里，没有解释，只有警告。
苏青张开的嘴，又默默地闭上了。他看着血公子那副“老子就是干了，你能怎样”的嚣张模样，心中无奈地叹了口气。
“是又如何？”血公子向前一步，身上的血煞之气轰然爆发，与黄泉鬼手的阴冷气息狠狠撞在一起，“愿赌服输，这是本公子赢得！”
“好！好！好！”黄泉鬼手怒极反笑，“你以为有林老板撑腰，老夫就不敢动你？那块墨玉，是老夫的命根子！今天你不交出来，老夫就跟你拼了这条老命！”
话音未落，他身后阴风大作，无数由怨念凝聚的鬼手凭空出现，张牙舞爪，就要扑向血公子。
院中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凤舞端着酒碗，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魔教内斗，有趣。
就在这剑拔弩张，大战一触即发的时刻。
“咕……”
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清晰地在死寂的院子里响起。
是黄泉鬼手的肚子在叫。
他那满腔的怒火，滔天的杀意，仿佛被这个声音瞬间抽走了一半。
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从血公子那张欠揍的脸上，缓缓下移，越过剑拔弩张的两人，最终……死死地定格在了那张摆满珍馐美味的圆桌上。
尤其是桌子正中央那道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