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忧茶馆的门,是开着的。
一个穿着灰色布衣的男人,就这么走了进来。
院子里,原本因为瘦子那份宏伟计划而带来的亢奋气氛,瞬间凝固。
正在奋笔疾书的瘦子,笔尖停在了纸上,一动不动。
厨房里,胖子揉面的动作僵住了,脸上还沾着面粉。
角落里,剑心缓缓直起了腰,他手中的锄头,仿佛有千钧之重。那股刚刚领悟的,融汇了杀戮与生机的道韵,在男人踏入院子的那一刻,便被压制得死死的,连一丝一毫都无法外放。
他不是敌人。
剑心脑海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因为敌人可以对抗,而眼前的男人,像天,像地,像无法抗拒的规则本身。
男人没有看他们。
他的目光,穿过整个院子,落在了两处。
一处,是墙角那个不起眼的暗金色瓦盆。
另一处,是躺在摇椅上,仿佛已经睡熟的林晚。
“老板娘,讨碗茶喝。”
男人的声音很平和,就像一个走了远路,口干舌燥的普通旅人。
瘦子一个激灵,作为茶馆的“大掌柜”,他下意识地就想上前招呼。可他的脚,像是被钉在了地上,怎么也抬不起来。那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敬畏,让他连开口说话的勇气都没有。
林晚睁开了眼。
她没有起身,只是懒洋洋地抬了抬下巴,示意男人对面的石凳。
“坐。”
男人也不客气,径直走过去,在石凳上坐了下来。
他坐下的瞬间,剑心感觉身上那股山岳般的压力,骤然一轻。他大口地喘着气,后背已然被冷汗湿透。
“小翠,上茶。”林晚吩咐道。
“是,老板。”角落里传来一个清脆又略带紧张的回应。小翠快步从厨房里走出,脸色有些发白,显然也被这男人的气势所慑。
男人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个小院。
“不错的风水。”他开口道,“一棵灵根,一柄凶兵,一口混沌鼎,还有一个……你。”
他的话,让瘦子的心沉到了谷底。
每一个字,都说中了他们最大的秘密。
很快,胖子端着茶出来了。他的手抖得厉害,茶盘里的茶水都洒出来不少。他不敢看那个男人,将茶杯放下后,逃也似的躲回了厨房。
男人端起茶杯,杯中只是最普通的清茶,甚至还带着一丝烟火气。
他轻轻吹了吹热气,抿了一口。
“茶是凡茶,水是灵泉水,泡茶的人心不静,可惜了。”他放下茶杯,评价道。
林晚笑了笑:“有的喝就不错了,别挑三拣四。”
男人也笑了,他看着林晚,那双看似普通的眼睛里,仿佛映照着万古星河。
“东郊的营地,是你建的?”
“是。”
“无中生有,撒豆成兵。这等手段,可不是一个凡间茶馆的老板娘该有的。”男人语气平淡,却字字如刀。
“我开了个基金会,背后有股东,家底厚了点,不行吗?”林晚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躺着。
“股东?”男人脸上的笑意更浓了,“是地府那几个小家伙,还是……别的什么?”
林晚的眉毛,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
“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什么。”男人重新端起茶杯,将剩下的茶水一饮而尽,“只是好奇。这方天地,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你这样,身负大功德,却又不入天道轮回的异数了。”
“你搅乱了棋盘,很多人的目光,都看-过来了。”
男人站起身。
“这茶,我记下了。”
他没有付钱,也没有再多说一句话,转身,向院外走去。
就在他即将踏出茶馆大门的那一刻,他脚步一顿,回头看了一眼林晚身后的那间屋子。
“他的‘墟’,不是靠‘混沌’就能磨灭干净的。”
“那东西,不属于这方天地。你救得了他一时,救不了一世。”
说完,他一步踏出,身影便消失在了平安镇的街道上,仿佛从未出现过。
他离开的瞬间,院子里凝固的空气,才重新开始流动。
“呼……”
瘦子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感觉自己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胖子扶着厨房的门框,腿肚子还在打转。
剑心拄着锄头,眼神凝重地望着门口的方向,喃喃自语:“他的道……是圆满的。他到底是谁?”
林晚没有回答。
她坐直了身体,脸上第一次,没有了那种万事不萦于怀的慵懒。
她看着男人刚才坐过的石凳,又想起了他最后留下的那句话。
“救得了他一时,救不了一世……”
一世。
多长算一世?
林晚的指尖,轻轻敲击着摇椅的扶手,发出极有规律的“嗒、嗒”声。
“老……老板……”瘦子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是被砂纸磨过,“那……那位……咱们……咱们惹不起啊……”
“是啊老板,”胖子也哆哆嗦嗦地附和,“他喝茶都没给钱……”
瘦子一听,差点没背过气去。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惦记着那碗茶钱!
林晚的敲击声,停了。
她站起身,走到了墙角,那个被瘦子尊称为“盆大爷”的暗金色瓦盆前。
盆里,那根灰色的嫩芽,依旧在缓慢生长,顶端那滴漆黑的露珠,仿佛凝聚了世间所有的死寂。
“救不了一世?”
林晚伸出手,轻轻碰了碰那冰冷的盆沿,低声自语,嘴角却慢慢向上扬起,露出了一个让瘦子心惊肉跳的笑容。
“那就不救一世。”
她转过身。
她走到房门口,轻轻推开门。
床上,本该沉睡的玄烨,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他正静静地看着天花板,那双清冷的眸子里,没有了往日的平静,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死寂的黑暗。
他感觉到了。
感觉到了那个男人的到来,也听到了他最后的那句话。
林晚走到床边,坐下,什么都没说,只是伸出手,握住了他冰冷的手。
玄烨转过头,看着她,苍白的嘴唇动了动。
“他说的,或许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