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烨任由她胡闹,眼底的笑意,冲淡了那一闪而逝的死寂。
“好。”他轻声应道,“那以后,我的脉象,就交给你了。”
林晚抽回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副“包在我身上”的豪气模样。
“放心,药到病除。”
她嘴上说得轻松,心里却像是压了一块石头。玄烨的那个“另一面”,就像一个定时炸弹,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更不知道威力有多大。
院子里,已经是一片鸡飞狗跳。
瘦子伏在石桌上,怀里的灰色算盘散发着一丝幽光,他手中的笔,快得几乎要摩擦出火星。
“不行,措辞要改!”他喃喃自语,划掉刚写好的一行字,“不能叫‘人道主义援助’,这显得我们像是在乞讨。应该叫‘阳间基础功德层定向投资与长期回报战略’!”
“建房子不是消费,是‘固定资产投入’!办学堂不是花钱,是‘无形资产培育’!给散修发福利,是‘高端人才储备与风险对冲’!”
他越写越兴奋,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要把地府的功德金莲连根拔起的疯狂。
厨房里,周晟默默地揉着面。
那团面,在他手里,已经变得光滑而有韧性。他不再去想什么功名利禄,也不再去想什么怀才不遇。他只是揉着,感受着面团从生涩到圆融的变化。
这比写一篇锦绣文章,更让他感到平静。
就在这时,茶馆的门被推开了。
一股混杂着尘土、汗水和绝望的气息,涌了进来。
一个头发花白,拄着拐杖的老者,带着十几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村民,站在门口,怯生生地往里望。
他们身后,还跟着更多的人,老的,少的,男的,女的,像是一条看不到头的,由苦难汇成的河流。
他们是逃难来的流民,因为山洪冲垮了家园,一路逃难到了平安镇。听闻镇上新开了一家“咸鱼基金会”,专门做善事,便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找了过来。
院子里的喧嚣,瞬间静止。
瘦子的笔,停了。
胖子的头,从厨房里探了出来。
剑心握着锄头,看着那些孩子空洞的眼神,眉头紧紧皱起。
老者颤颤巍巍地走上前,对着院子里看起来最像那么回事的瘦子,就要下跪。
“这位老爷,行行好,给口吃的吧!我们……我们不是来白要的,我们有力气,什么活都能干!”
瘦子手忙脚乱地扶住他,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习惯了跟地府的官僚扯皮,习惯了跟狡猾的修士谈生意,却从没面对过这样一群,只为了一口饭就能跪下的凡人。
“胖子。”林晚的声音响起。
“哎!在呢老板!”
“开火,做饭。有多少米,下多少米。有多少菜,煮多少菜。让他们,先吃饱。”
“好嘞!”胖-子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就冲回了厨房,锅碗瓢盆的声音立刻响了起来。
林晚又看向周晟。
“周才子。”
周晟从厨房里走出来,身上还沾着面粉,但他眼神里的颓丧,已经消散了许多。
“去,搬张桌子,拿上纸笔。把他们每个人的名字,来处,家里几口人,都会些什么手艺,都给我记下来。”
周晟愣住了。
他看着那些和他一样,甚至比他更绝望的人们。他十年寒窗,学的是治国平天下的道理,可他从未想过,这些道理,会以这种方式,让他去实践。
他没有说话,默默地搬出桌椅,铺开纸,研好了墨。
当他握住毛笔的那一刻,他感觉自己握住的,不再是功名,而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第一个来登记的,是一个抱着孩子的年轻妇人。
“你叫什么名字?”周晟问。
“……二妞。”妇人怯生生地回答。
周晟的笔,顿住了。他想起了自己文章里,那些华丽的辞藻,那些引经据典的典故。可在此刻,他却觉得,都不如“二妞”这两个字,来得真实。
他深吸一口气,工工整整地,在纸上写下了“二妞”两个字。
就在茶馆内外,都忙碌起来的时候。
那只通体漆黑的纸蝴蝶,又一次悄无-声息地飞了进来。
它没有落在石桌上,而是直接飞到了林晚的面前,翅膀急促地扇动着,像是在传递一份万分紧急的情报。
林晚展开信笺。
信上的字迹,不再是工整的血色大字,而是一片龙飞凤舞,混乱不堪的鬼画符,是吴能的笔迹。
“老板!救命啊!您的报告,我刚递上去,轮回司的墨算大人,当场就把他那个白骨算盘给砸了!”
“他说……他说他算了一辈子账,从没见过这么无耻的账本!他说您这不是在要钱,您这是在掘地府的祖坟!”
“现在整个轮回司都炸了锅!十殿阎罗紧急召开了万年都难得开一次的‘功德预算风险评估会’!听说吵得比万哭魔渊里的怨灵还凶!”
“我被停职了!他们说我是商业间谍!老板,我可是为了咱们基金会啊!您可得给我做主啊!”
信的末尾,还画了一个哭泣的鬼脸。
林晚看完,面无表情地将信纸递给了刚刚登记完一个名字,过来喝口水的瘦子。
瘦子看完,脸色发白,手里的笔都差点掉了。
“老……老板,这……这下玩脱了啊!地府那边,好像真生气了!”
林晚瞥了他一眼,又看了看院子外,那条越来越长的队伍,和厨房里飘出的,越来越浓的饭菜香气。
“慌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