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一刀的汗,顺着额头往下淌。
他看着眼前这个叫宁休的年轻修士,感觉自己刚开张的“高端业务”,就要砸在自己手里了。
懒死的猪?
他杀了一辈子猪,见过病死的,见过争食被打死的,甚至见过被雷劈死的,就是没见过懒死的。
猪这种东西,天性就是吃了睡,睡了吃,要是懒也能算一种死法,那他家的猪圈早就该绝户了。
“这位……仙长,”张一刀的嘴唇发干,“您这个要求……有点……有点偏门。”
宁休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急切:“店家,你有所不知!我这‘大逍遥安睡诀’,讲究的就是一个‘放下’!可我心里,总有一股气提着,放不下!我师父说,我这是天生的劳碌命,缺了那根‘懒筋’!”
他指着自己的心口,一脸痛苦:“我需要一股纯粹的,源自生命本源的懒惰之气,来冲垮我最后的执念!只要能入梦,多少灵石都不是问题!”
张一刀看着对方那诚恳又绝望的眼神,再看看自己空空如也的案板,急得想拿刀抹自己脖子。
他倒是想胡编乱造一块肉出来,可他那张破嘴不允许啊!
春花在旁边看着,心急如焚。这可是开张以来的第二单大生意,要是黄了,以后还怎么做?
她眼珠一转,也顾不上跟张一刀吵架了,提起裙子就往外跑。
“仙长您稍等!我们老板娘路子野,她肯定有办法!”
忘忧茶馆。
春花气喘吁吁地冲进院子,一把抓住林晚的摇椅。
“林老板!救命啊!肉铺来了个怪人,非要买懒死的猪!您快给想想办法!”
林晚被晃得头晕,不情不愿地睁开眼。
“懒死的猪?”她打了个哈欠,“他修什么的?”
“叫什么……大逍遥睡觉诀!”春花急道。
“卡在哪了?”
“说是心里有口气,放不下,不够懒!”
林晚“哦”了一声,目光悠悠地,飘向了厨房门口。
厨房里,周晟正对着一团面发呆。他那件儒衫上,已经沾满了面粉,整个人散发着一股“我是谁,我在哪,我为什么要揉面”的颓丧气息。
“猪没有,”林晚懒洋洋地开口,“一身懒骨的书生,倒是有一个。”
片刻之后,肉铺里。
周晟被胖子和春花一左一右地架了过来,脸上还带着没反应过来的迷茫。
林晚指着案板上一块肥瘦相间,看起来就油水十足的五花肉,对宁休说:“仙长,纯粹的懒,是没有攻击性的。它不是死气,而是一种‘不争’的活气。你觉得呢?”
宁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老板高见。”
“所以,懒死的猪找不到。但我们可以为你‘定制’一块蕴含着‘懒惰道韵’的肉。”
林晚说着,看向了一旁生无可恋的周晟。
“周才子。”
周晟一个激灵,抬起头。
“你不是觉得十年寒窗,一朝落榜,人生无望吗?”
周晟脸色一白,嘴唇翕动。
“你不是觉得怀才不遇,天道不公,连揉面这种小事都做不好,只想找个地方躺下,再也不起来吗?”
周晟的头,垂得更低了,这简直是在当众揭他的伤疤。
“很好。”林晚点点头,“现在,把你这股子‘万念俱灰,懒得动弹’的劲儿,灌注到这块肉里去。”
她让张一刀把那块五花肉递给周晟。
“拿着它。把你读过的,最枯燥,最无聊,最让你想打瞌睡的文章,念出来。什么时候,你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废物,只想就地睡死过去,这块肉,就成了。”
“我……”周晟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士可杀,不可辱!
他一个堂堂读书人,现在要像个跳大神的巫祝一样,对着一块猪肉念经?还要把自己的颓丧,当成商品卖出去?
宁休的眼睛却亮了。
他能感觉到,眼前这个书生身上,那股浓郁到化不开的,对一切都提不起劲的“丧气”,正是他梦寐以求的“道韵”!
“请周先生……成全!”宁休对着周晟,深深一揖。
在众人复杂的目光注视下,周晟颤抖着手,接过了那块油腻的五花肉。
他闭上眼,屈辱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许久,他用一种比哭还难听的声音,开始背诵一篇他曾经倒背如流,此刻却觉得无比讽刺的《劝学》。
“君子曰:学不可以已。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没有感情。
从最初的悲愤,到中段的麻木,再到最后的空洞。
他仿佛真的看见了自己失败的人生,看见了那十年寒窗,都成了一场笑话。
一股发自灵魂深处的疲惫,席卷了他。
不想争了,不想努力了,就这样吧,毁灭吧,赶紧的。
他手里的那块五花肉,似乎也受到了感染,原本鲜红的色泽,变得有些暗淡,那股生猛的血气,渐渐内敛,透出一种温吞、安详、与世无争的气息。
一直盯着那块肉的张一刀,浑身一震,他那不受控制的嘴巴,自动开口了。
“这……这块肉,它放弃了作为一块肉的尊严!它不想着被做成红烧肉还是回锅肉,它只想安安静静地待着,最好谁也别发现它,就这么……一直到天荒地老。”
“它悟了!它悟了‘大躺平自在道’!”
宁休激动得浑身发抖,一步上前,从周晟那已经快要握不住的手里,抢过那块肉。
“是它!就是这种感觉!这种连奋斗的念头都懒得升起的无上妙境!”
他扔下一个鼓鼓囊囊的储物袋,里面灵石碰撞的声音,清脆悦耳。
“多谢店家!多谢周先生!”
宁休抱着那块肉,如获至宝,头也不回地化作一道流光,消失了。
肉铺里,只剩下呆若木鸡的张屠夫夫妇,和站在原地,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精气神的周晟。
他被当成了一件工具,一件注入“懒惰道韵”的容器。
这比落榜的打击,还要巨大。
可不知为何,在那极致的屈辱之后,他的心里,却空了。
那股盘踞了多日的怨气、不甘、愤懑,好像……都随着那块肉,一起被卖掉了。
他晃晃悠悠地走回茶馆,走进厨房,默默地拿起那团被他揉得又干又硬的面。
这一次,他没有想任何事。
没有功名,没有文章,没有屈辱。
他只是揉着,一下,又一下。
神奇的是,那团原本不听话的面,在他的手里,竟然慢慢变得柔软、顺滑起来。
院子里,瘦子亲眼目睹了全过程。
他冲回石桌,手里的灰色算盘拨得火星四溅。
“老板!我又有新想法了!”
“闭嘴!”
林晚不想听,她只想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