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的空气，像是被那道声音冻成了冰块。
瘦子手脚冰凉，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两个字：完了。
胖子躲在厨房门口，肥硕的身体抖得像一团筛糠。
剑心握着锄头，第一次觉得，刨土也是一种需要莫大勇气的活计。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汇聚在了那个刚刚还懒洋洋躺在摇椅上的身影。
林晚站了起来。
她拍了拍裙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迎着那道足以让元婴修士神魂冻裂的目光，走了过去。
“我就是。”
她站在门槛内，看着门口那个面无表情的判官，语气平静得像是在问邻居吃了没。
“判官大人，一路辛苦。”
她侧了侧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外面风大，进来喝杯热茶吧。我们正好有一份关于‘万哭魔渊灵魂再就业’的项目报告，想呈交给贵司，正愁没有门路。”
判官那双没有瞳孔的眼睛，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波动。
他没有动。
他身后的阴气，却像是受到了挑衅，猛地翻涌起来，化作无数张哀嚎的鬼脸，朝着林晚扑来。
院子里的温度，再次骤降。
小翠和铁山只觉得神魂一痛，眼前发黑，几乎要跪倒在地。
玄烨放下了手里的桃核。
他拿起桌上的茶壶，提起一只干净的杯子，倒了一杯茶。
茶水是温的。
氤氲的白气，袅袅升起，看似柔弱，却像一道无形的屏障，将那扑面而来的阴寒之气，挡在了门外。
那些狰狞的鬼脸，一碰到那温暖的茶气，便如同春雪遇阳，无声无息地消融了。
判官的身体，僵硬了一瞬。
他的目光，从林晚身上，缓缓移到了那个正在倒茶的青衫男子身上。
玄烨将茶杯，轻轻放在林晚身边的石桌上，做完这一切，他又拿起另一只桃子，继续安静地削皮。
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瘦子。”林晚开口。
“啊？在！老板！”瘦子一个激灵，魂都快吓飞了。
“把我们基金会的年度财报，还有刚才我说的那个‘阴魂净化项目’的成本核算与预期效益分析报告，拿给判官大人过目。”
林晚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尤其是KpI那部分，重点标红。让他看看，我们的方案，预计能将地府的‘恶鬼返工率’降低至少三个百分点，并将‘优质灵魂投胎率’提升五个百分点。这对于优化轮回流程，节约阴司管理成本，有巨大的战略意义。”
瘦子已经不是腿软了，他感觉自己的脑子都成了一锅粥。
跟地府判官，谈KpI？
谈成本核算？
这是不要命了啊！
可老板的命令，他又不敢不听。
他连滚带爬地冲回屋里，不多时，真的抱着一堆刚刚用墨迹写好的兽皮卷，哆哆嗦嗦地跑了出来。
判官看着瘦子手里的那堆东西，又看了看林晚那张真诚的脸。
他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一种近似于“迷茫”的神情。
他奉命前来，提审的是一个“扰乱阴阳”的罪人。
可眼前这个人，怎么像是在跟他……进行商务会谈？
“公文上说，要提审张小辫儿。”判官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试图将话题拉回正轨。
“这个我们知道。”林晚点点头，指了指桌上那份传票，“但我觉得，这里面可能存在一些信息差。”
“张小辫儿，是我们基金会外派到一线，进行‘艺术疗法’实践的首席导师。他是我们这个公益项目的核心资产，属于技术骨干，不是犯罪嫌疑人。”
“如果贵司确实需要他过去协助调查，”林晚话锋一转，“也不是不行。但按照我们基金会的规定，核心员工的跨部门借调，需要提前提交申请，并支付相应的……技术指导费用和人才占用补偿金。”
她看向瘦子。
瘦子心领神会，立刻从那堆报告里，抽出了一张单独的报价单。
“判官大人，这是我们张真人的出场费报价，以及因公外出期间，需要配备的安保等级和后勤标准，还有……我们给他买的意外险保单复印件。您看一下，如果没问题，在这里签个字，我们这边就可以走流程了。”
判官看着瘦子递到眼前的，那张写满了密密麻麻条款和灵石数额的兽皮纸。
他沉默了。
他活了不知道多少万年，提审过无数的帝王将相，绝世大能。
这是第一次，有人让他为提审犯人，签字报销。
院子里的阴寒之气，不知不觉间，已经散得一干二净。
判官站在门口，既没有进来，也没有离开。
他那只握着生死簿的手，第一次，感到有些……无处安放。
“茶要凉了。”
林晚端起桌上那杯玄烨刚沏好的茶，递了过去。
判官看着那杯还在冒着热气的茶，又看了看林晚那双清澈的，不带丝毫畏惧的眼睛。
他那由法则构成的思维，正在飞速运转，试图理解眼前这超出他认知范围的一切。
最终，他缓缓地，伸出了那只惨白的手。
他没有去接那张报价单。
而是接过了那杯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