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平安镇的夜,从来没有这么安静过。
连更夫的梆子声,都消失了。
家家户户门窗紧闭,用木板钉死,再贴上从庙里求来的符纸,仿佛在抵御什么看不见的瘟疫。
空气中,那股甜腥味,若有若无,像一条冰冷的毒蛇,在每个人的鼻尖下游弋。
忘忧茶馆,是整个镇子,唯一还亮着灯火的地方。
院子里,灯火通明。
林晚没有睡觉。
她就坐在院子中央的石桌旁,面前摆着一壶已经凉透了的茶。
玄烨坐在她对面,手里没有书,只有一杯同样凉透了的茶。
小翠、胖子、瘦子,则躲在屋里,从门缝里,紧张地看着外面。
他们在等。
等那两个,不知何时会来的,索命的“客人”。
子时,三更。
一道黑影,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茶馆的屋顶上。
那是个身形高大的男人,穿着一身血色的紧身衣,脸上戴着一张狰狞的恶鬼面具,只露出一双闪烁着残忍红光的眼睛。
他就像一只盯上了猎物的猎鹰,无声地,审视着下方那个小小的院落。
他的目光,扫过林晚,扫过玄烨,最后,落在了林晚那截裸露在外的,白皙的脚踝上。
那里,一条金色的小龙,正不安地盘踞着,仿佛感应到了致命的威胁。
“桀桀……”
一声如同夜枭般的,难听的笑声,从面具下发出。
找到了。
他没有急着动手。
另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他身旁。
这是个女人。
身形婀娜,同样穿着血色衣衫,脸上也戴着面具,是一张妩媚的狐狸脸。
“血屠,怎么不动手?”狐狸面具女的声音,带着一丝娇媚的慵懒,却又透着刺骨的寒意。
“魅狐,你看。”被称为血屠的男人,伸出手指,指向院子里的玄烨,“那个男人,有点不对劲。”
“哦?”魅狐顺着他的手指看去。
一个病恹恹的,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一个快死的凡人而已,有什么不对劲?”她不以为意。
“不。”血屠摇了摇头,声音里带着一丝凝重,“我从他身上,闻不到任何‘活人’的气味。没有恐惧,没有欲望,甚至……没有生命的气息。”
“他就像一个空壳子,一个完美的,没有灵魂的空壳子。”
“这不正常。”
魅狐的眼神,也变得认真了起来。
血屠在血魂教中,以追踪和感知闻名。他的“血嗅”,从未出过错。
“那又如何?”魅狐冷笑一声,“我们的目标,是那个女人。只要抓到她,取了‘始龙精血’,献给教主,你我二人,都能得到天大的赏赐。”
“至于这个空壳子,顺手捏死便是。”
血屠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好。”
“我主攻,你掠阵。记住,教主谕令,要活的。”
“知道了,啰嗦。”
两人交流完毕,不再有丝毫犹豫。
血屠的身影,从屋顶上,如同一片落叶,悄无声G息地,朝着院子里的林晚,飘了下去。
他的手中,多了一柄薄如蝉翼,弯如新月的血色短刃。
刃身上,没有一丝寒光,仿佛能将所有的光线都吸进去。
没有破空声,没有杀气。
甚至连一丝灵力波动都没有。
这是血魂教最顶级的刺杀之术——【无声血镰】。
专门用来活捉那些肉身脆弱,却又价值连城的“祭品”。
眼看,那柄血色的短刃,就要悄无声息地,划过林晚的脖颈。
坐在对面的玄烨,动了。
他没有起身,甚至没有抬眼。
他只是伸出手指,将面前那杯凉透了的茶水,对着血屠的方向,轻轻一弹。
几滴茶水,脱离了杯沿。
在空中,没有散开,反而凝聚成了一根比发丝还要纤细的,晶莹剔透的,冰针。
冰针的速度,快到极致。
无声,无息。
正要动手的血屠,心头猛地一跳!
一股致命的危机感,从他神魂深处,轰然炸开!
他想也不想,放弃了刺杀,身体在半空中,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猛地向一侧扭去。
噗!
一声轻响。
那根由茶水凝聚的冰针,擦着他的面具边缘,射入了他身后的墙壁。
坚硬的青砖墙壁,无声无息地,被洞穿了一个小孔。
紧接着,以那个小孔为中心,一层森白的寒气,疯狂蔓延开来。
眨眼之间,半面墙壁,都被冻成了一块巨大的冰雕,在月光下,散发着幽幽的寒光。
血屠落在地上,后退了三步,才稳住身形。
他惊骇地看着那面冰墙,又看了看依旧坐在那里,端着茶杯,仿佛什么都没做过的玄烨。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
他刚才,只要再慢上零点一息。
现在,被冻成冰雕的,就是他的脑袋!
这个病秧子,到底是什么人?!
“我说过,他不对劲。”血屠的声音,干涩无比。
屋顶上,魅狐的身影也僵住了。
她那双妩媚的眸子里,第一次,露出了凝重之色。
“一起上!”她不再犹豫,娇喝一声。
她的身影,从屋顶上消失。
下一瞬,数十道一模一样的,穿着血衣,戴着狐狸面具的婀娜身影,同时出现在了院子的四面八方。
每一道身影,都散发着真实不虚的气息。
真假难辨。
【幻狐血影】!
数十道身影,从不同的角度,同时朝着林晚,扑了过来!
而另一边,血屠也再次动了。
他不再隐藏身形,整个人化作一道血色的旋风,手中的短刃,挽出漫天血色的刀光,如同盛开的死亡莲花,笼罩了玄烨周身上下所有要害!
两人配合默契,一人主攻,一人牵制,务求一击必杀!
院子里,杀机毕露!
林晚看着那数十个朝着自己扑来的,一模一样的“狐狸精”,又看了看被漫天刀光笼罩,却依旧稳如泰山的玄烨。
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本来,只想安静地,送你们上路。”
“非要搞这么大动静。”
她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尘。
然后,她抬起头,看向头顶那轮清冷的,圆满的月亮。
她的眼中,没有恐惧,没有愤怒,只有一种……看死人般的,平静。
她缓缓抬起手,食指与中-指并拢,遥遥地,指向了天空。
“今夜,”
她的声音,很轻,很淡,却像是一道不可违逆的法旨,在整个平安镇的上空,回荡开来。
“宜杀生。”
“以我之名,请——”
“天罚。”
话音落下的瞬间。
天空,那轮皎洁的圆月,毫无征兆地,变成了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