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命?
李玄贞握着茶杯的手,指节收紧。
他看着眼前这个脸色苍白,身形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的男人,心中那股荒谬的感觉,愈发浓烈。
一个病入膏肓的凡人,要给他这个化神期的修士算命?
这是何等的滑稽。
然而,当他对上玄烨那双眼睛时,心中却没来由地一凛。
那双眼睛,太静了。
静得不像活人的眼睛,更像是一片亘古不变的,冰封的星空。你看向它的时候,感觉自己的一切,都被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这种感觉,他只在一个人身上体会过。
紫霄宫宗主。
“哦?”李玄贞压下心中的波澜,嘴角重新勾起那抹温和的笑意,“兄台还会算命?倒是在下眼拙了。”
他将茶杯放下,姿态随意地问道:“那不知兄台,能算出些什么?”
他倒要看看,这个病秧子,能玩出什么花样。
玄烨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伸出了一只手。
那只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只是皮肤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白。
“看相,十文。”
“算卦,一百文。”
“解惑,一千文。”
他的声音,平铺直叙,没有半点波澜,像是在念一张价目表。
李玄贞脸上的笑容,彻底凝固了。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面对一个深藏不露的高人,而是在面对一个……市井骗子。
而且还是个业务不怎么熟练的骗子。
哪有把价钱说得这么直白的?连点铺垫和神秘感都没有。
摇椅里的林晚,听到这话,悄悄睁开一条眼缝,满意地点了点头。
不错,有进步。
知道明码标价,童叟无欺了。
看来自己平日里的言传身教,还是有点用的。
李玄贞心中冷笑。
好,既然你要演,那我就陪你演到底。
他从袖中摸出一锭小小的银子,放在石桌上,推了过去。
“不必找了。”他看着玄烨,眼中带着一丝玩味,“我想请兄台为我解惑。”
一千文,不过一两银子。
他倒要听听,这一两银子,能买来什么样的“惑”。
玄烨看了一眼那锭银子,没有去拿。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李玄贞,缓缓开口。
“你的惑,不在我这里。”
李玄贞眉头一挑:“此话怎讲?”
“你所求之物,如镜花水月,看得见,摸不着。”玄烨的声音,依旧那般平淡,“你所信之道,如空中楼阁,根基不稳,一推即倒。”
“你来此地,是为寻人。但你要找的人,不在眼前。”
“你心中有魔,杀气缠身,本是夭寿之相。只因生在福地,窃取宗门气运,才得以苟活至今。”
玄烨每说一句,李玄贞脸上的血色,便褪去一分。
当最后一句“苟活至今”落下时,他脸上的儒雅和温和,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铁青。
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小翠在水井边,只觉得一股莫名的寒意从脚底升起,让她手脚冰凉,连大气都不敢出。
这些话,字字诛心!
窃取宗门气运!
这是他最大的秘密!是他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掩盖的真相!
他出身旁支,资质平平,若不是年幼时无意中发现了一处宗门气运的泄露节点,并以秘法将其引为己用,他根本不可能有今天的修为和地位!
这件事,天知地知,他自己知。
眼前这个病秧子,怎么可能知道?
“胡言乱语!”
李玄贞猛地站起身,一股恐怖的威压,如同苏醒的洪荒巨兽,轰然爆发!
他不再掩饰自己的修为,化神期的磅礴气势,瞬间笼罩了整个院落!
然而,诡异的是,这股足以将一座山头夷为平地的威压,却被限制在了一个极小的范围之内。
它绕过了摇椅里的林晚,绕过了水井边的小翠,甚至绕过了廊下的梁柱和桌椅。
所有的力量,都像一把无形的利剑,精准无比地,刺向了玄烨一人!
他要逼出这个病秧子的真面目!
面对这雷霆万钧的一击,玄烨却连眼皮都没动一下。
他只是抬起手,将桌上那锭被李玄贞推过来的银子,又缓缓地,推了回去。
“你的命,”
“我算不了。”
就在他指尖触碰到银子的那一刹那。
李玄贞那股毁天灭地的威压,就像是被戳破的气球,又像是投入大海的雪花。
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仿佛,它从来没有出现过。
李玄贞的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
他死死地盯着玄烨,那张英俊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骇然与……恐惧。
这绝不可能!
就算是宗主,也不可能如此轻描淡写地,化解他全力一击的威压!
这不是化解!
这是……抹除!
眼前这个人,到底是谁?!
“喂!”
一个懒洋洋的声音,打破了这死一般的寂静。
林晚从摇椅上坐了起来,一脸不爽地看着李玄贞。
“你有病啊?突然站起来,吓我一跳。”
她揉了揉眼睛,抱怨道:“在我这儿喝茶就好好喝,别一惊一乍的。你要是想打架,出门右转,镇东头有个武馆,交钱就能打,一天十文,包月还有优惠。”
李玄贞僵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感觉自己的神魂,都在颤抖。
他现在终于明白,赵乾为什么会说,那杯茶能动摇他的道心。
在这个院子里,所有的常识,所有的规则,都是颠覆的。
一个看似懒散的凡人少女,身上藏着能反弹化神期攻击的至宝。
一个看似病弱的凡人青年,举手投足间,便能抹去法则。
这平安镇,这忘忧茶馆,根本不是什么福地。
这是一个他完全无法理解,无法掌控的,恐怖的深渊。
“天命之人”……
“咸鱼翻身”……
元天罡那个老东西,他算出来的,根本不是什么卦象。
他看到的,是事实!
李玄贞的嘴唇,开始不受控制地哆嗦。
他想逃。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再也无法遏制。
他必须立刻离开这里,离得越远越好!
他看了一眼那个重新拿起书,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的青衫男人,又看了一眼那个还在为被吵醒而耿耿于怀的少女。
他一个字也不敢再说。
他弯下腰,拿起石桌上那锭属于他的银子,动作僵硬地,将其揣回袖中。
然后,他转过身,一步一步,如同一个提线木偶,朝着院门口走去。
他的每一步,都走得无比艰难。
那道静静看书的目光,像两座无形的大山,压在他的神魂之上,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终于,他走出了院门。
门外,灿烂的阳光照在身上,他却感觉不到一丝温暖,只有刺骨的冰寒。
他不敢回头,甚至不敢御空飞行,只是像一个普通的凡人一样,跌跌撞撞地,快步消失在了街角。
院子里,重归寂静。
小翠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自己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都被冷汗浸湿了。
林晚看着李玄贞落荒而逃的背影,撇了撇嘴。
“莫名其妙。”
她嘀咕了一句,重新躺回摇椅,拉了拉身上的薄毯,准备把刚才被中断的午睡,给续上。
只是这一次,她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她睁着眼睛,看着头顶的桂花树叶,脑子里乱糟糟的。
刚才……发生了什么?
那个书生,好像很厉害的样子,为什么会怕玄烨?
玄烨说了几句话,就把人吓跑了?
他说的那些话,什么镜花水月,什么空中楼阁,听着神神叨叨的,跟自己平时忽悠人的嗑,倒有几分相似。
难道……
林晚猛地坐了起来,目光灼灼地看向廊下的玄烨。
玄烨依旧在看书,侧脸的轮廓在阳光下,显得有些不真实。
“玄烨。”她开口。
“嗯?”玄烨应了一声,没有抬头。
“你是不是……”林晚的表情,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偷偷背着我,去外面报了什么算命速成班?”
玄烨翻书的手,顿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