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笑了。
在死一般寂静的院落里,在那股若有若无的腐烂甜香中,她对着那个散发着冰冷杀意的老人,忽然就笑了。
她没有去看周围那几个如同石雕的灰袍弟子,也没有去看那扇被关上的院门。
她的目光,清澈而坦然,直直地迎上孙长老那双再无半点温度的眼睛。
“晚辈,受教了。”
她微微躬身,行了一个比刚才更加郑重的大礼。
孙长老脸上的诡笑,僵住了。
他身后那几个蓄势待发的弟子,动作也是一滞。
林晚直起身,脸上带着一种恍然大悟的、发自内心的敬佩。
“晚辈愚钝,先前只听闻长老医术通神,能活死人,肉白骨。今日一见,方知传言浅薄。长老不仅医治肉体沉疴,更是在点化我等世俗愚人!”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回荡在小小的院落里。
“何为生?何为死?一念生,一念死。这院门是生是死,全在人心一念之间。”
林晚的目光扫过那株通体漆黑的不祥植物,语气愈发诚恳:“长老以这‘死门’为题,是想考验晚辈的心性,是想告诉我等,纵处绝境,心若向生,死门亦是生路!此等禅机,此等胸襟,晚辈……佩服得五体投地!”
一番话说完,她再次深深拜下。
那副虔诚的模样,仿佛真的遇到了指点迷津的得道高僧,而不是一个刚刚还想杀人灭口的魔头。
空气里,那股令人作呕的甜腻气息,仿佛都被这番话冲淡了些许。
孙长老死死地盯着林晚,眼中的杀意和审视,如同潮水般剧烈地翻涌、碰撞。
他设想过一百种对方的反应。
惊慌失措、色厉内荏、拔剑相向、跪地求饶……
他唯独没有想到这一种。
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小姑娘,竟然用几句话,就把他布下的必杀之局,给捧成了一场得道高人的“禅机问对”。
他要是现在动手,岂不就坐实了自己是个恼羞成怒、心胸狭隘的小人?
他看看一脸“我悟了”的林晚,又看看她身后那个从始至终面无表情,仿佛只是来看风景的墨钰。
那青年明明看起来病弱不堪,却偏偏给他一种极度危险的感觉,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渊。
“哈哈……哈哈哈哈!”
孙长老忽然大笑起来,笑声干涩,像是两块砂纸在摩擦。
他脸上的阴冷瞬间褪去,重新换上了那副慈祥和蔼的面容,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幻觉。
“好!好一个‘心若向生,死门亦是生路’!”
他抚掌赞叹,对着林晚连连点头:“老夫在这百草谷隐居数十年,还是第一次见到像你这般有慧根的年轻人!不错,不错!你通过了老夫的考验。”
他一边说,一边走到药架前,亲自从一个玉盒中,取出几株看起来就极为不凡的药草,用油纸细细包好。
“你兄长的病,脉象奇特,非寻常药物可医。”他将药包递给林晚,笑容可掬,“这是老夫珍藏的‘赤血龙参’,有固本培元,活血生肌之奇效。算是老夫赠予你这有缘人的见面礼,拿去给你兄长好好调理吧。”
林晚双手接过,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感激涕零:“长老厚赐,晚辈……晚辈无以为报!”
“缘分罢了。”孙长老摆了摆手,一副高人派头。
他转身,对着外面守着的弟子挥了挥手。
“开门,送客。”
那扇紧闭的院门,被缓缓打开。
外面的阳光照了进来,驱散了院中的些许阴冷。
“长老说,心有明镜,何处不是生门。”孙长老背着手,看着院中的药草,悠悠说道,“去吧。”
“多谢长老指点,晚辈告辞。”
林晚拉着墨钰,没有丝毫犹豫,转身便走出了院门。
直到两人的背影彻底消失在小径的尽头,孙长老脸上的笑容才缓缓敛去。
一个灰袍弟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低声问道:“师尊,就这么放他们走了?那女的……很不对劲。”
“我知道。”孙长老的眼神,重新变得阴冷而浑浊。
他走到那株漆黑的植物旁,用手指轻轻抚摸着它油亮的叶片,像是在抚摸情人的皮肤。
“那丫头,是个百年难遇的聪明人。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
他拿起刚才林晚用过的茶杯,放在鼻尖轻轻一嗅,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茶里,我早就下了‘引魂香’。再配上我送出的‘赤血龙参’……”
他低声笑了起来。
“不出三日,那男的就会精血爆体而亡,神魂则会被引魂香吸引,成为这株‘幽冥草’最好的养料。至于那个小丫头……”
他的目光望向林晚消失的方向,眼中满是贪婪。
“如此有趣的魂魄,自然要留给‘那位大人’,亲自享用。”
……
百草谷外的坊市,依旧人声鼎沸。
林晚和墨钰脚步不停,直接穿过坊市,走上了返回平安镇的山路。
直到四周再无旁人,林晚脸上的感激和崇拜才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凝重。
她停下脚步,打开了手里的油纸包。
几株通体赤红,形如龙须的人参,正静静地躺在里面,散发着浓郁的血气和灵气。
“赤血龙参,好东西。”林晚掂了掂,语气里没有半分喜悦,“大补之物,能让一个垂死之人一夜之间龙精虎猛。”
墨钰看着那几株人参,淡淡地开口:“配上引魂香,就是催命符。”
林晚将纸包重新合上,揣进怀里,脸上露出一个懒洋洋的笑。
“他以为我是鱼,想放长线钓大鱼。”
她转头看向墨钰,挑了挑眉。
“你说,咱们是把钩给它咬断呢,还是顺着线,去看看那钓鱼的人,到底长什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