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融学院,教授办公室。
红木办公桌后,陈景明教授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面前摊开的,是最新一期的《经济学研究》。
他是个纯粹的学者,一辈子都泡在故纸堆和数据模型里,对外界的人情世故反应总是慢半拍。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请进。”
门被推开,走进来的是廖雯茹。
她今天换了一身浅灰色的连衣裙,长发柔顺地披在肩上,脸上画着精致的淡妆,整个人散发着一种知性又温婉的气质。
“陈教授,没打扰您吧?”她走进来,顺手带上了门。
“哦,是小廖老师啊,坐。”陈景明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又埋头看向他的期刊。
廖雯茹并没有坐下,而是站到书桌旁,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陈教授,我来……是想跟您谈谈公玉谨年的事。”
听到这个名字,陈景明终于从书本里抬起了头。
他扶了扶眼镜,有些困惑:“谨年?他怎么了?最近没来上我的课,我还以为他有什么事。”
廖雯茹适时地露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您还不知道吗?学校论坛上都传遍了。”她叹了口气,把手机递了过去,屏幕上正是那篇她精心炮制的小作文。
陈景明接过手机,眯着眼睛,一字一句地读了起来。
他的面部肌肉慢慢绷紧。
从困惑,到惊讶,再到痛心疾首。
“胡闹!这简直是胡闹!”他把手机重重地放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
“公玉谨年那个孩子,是我近几年来见过的,最有天赋的学生!他的思维,他的逻辑,完全是为金融而生的!怎么会……怎么会做出这种自毁前程的事情!”
廖雯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她要先一步抢占道德高地,把陈景明这种正直但迂腐的老教授,彻底拉到自己的阵营里。
“教授,您先别生气。”她柔声劝慰,“谨年他还年轻,辨别是非的能力还比较弱,一时被外界的浮华迷了眼,也是有可能的。”
“我昨天找他谈过了,想劝他回头,还想帮他联系一份顶尖公司的实习,让他知道靠自己双手奋斗的价值。可是……”她恰到好处地停顿,再次叹气,“他似乎……没太听进去。”
陈景明气得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
“糊涂!糊涂啊!金钱能买来知识吗?能买来思想的深度吗?他这是在用黄金去换一堆废铜烂铁!”
“所以……”廖雯茹看准时机,切入了正题,“我今天来,就是想跟您商量一下。我们作为老师,不能眼睁睁看着一个好苗子就这么毁了。”
陈景明停下脚步,看向她:“你有什么想法?”
“我觉得,当务之急,是要让他重新审视自己的人生规划和价值观。”廖雯茹的思路清晰,仿佛早就打好了腹稿,“空口说教,他可能听不进去。不如,让他自己去思考,去书写。”
她微微前倾身体,凑近了些。
“您是他的专业导师,可以借这个机会,给他布置一个特殊的课题。就叫……《关于当代大学生的未来职业规划与社会责任感》。”
“让他写一份详细的报告,然后在小范围的学术讨论会上进行公开汇报。”
“这样,我们既能了解他现在的真实想法,也能在他走偏的时候,以学术探讨的名义,及时地、公开地,对他进行引导和纠正。”
陈景明听完,陷入了沉思。
几秒后,他一拍大腿。
“好!这个办法好!”老教授完全没有察觉到其中的陷阱,反而觉得这是一个充满教育智慧的绝佳方案,“对症下药,因材施教!小廖老师,你真是有心了!”
“这都是我们做老师应该做的。”廖雯茹谦虚地垂下头,一副功成不居的模样。
“我这就给他打电话,让他过来一趟!”陈景明说着,就拿起了桌上的座机。
……
半小时后。
公玉谨年再次站在了这间办公室门口。
他敲了敲门。
“进来。”
他推门而入,一眼就看到了屋里的两个人。
陈景明教授坐在桌后,面沉如水。
廖雯茹则站在一旁,像一朵不染尘埃的白莲花,看向他的视线里,充满了“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复杂情绪。
好家伙,三堂会审。
公玉谨年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
“陈教授,您找我。”他开口,态度恭敬。
“公玉谨年。”陈景明的称呼,从“谨年”变成了全名,疏离感瞬间拉满,“坐。”
公玉谨年拉开椅子坐下。
陈景明没有看他,而是盯着桌面,沉声问:“学校论坛上的事,你知道吗?”
“知道一些。”
“知道?”陈景明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知道你还这么心安理得?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一个大男人,不想着靠自己努力,去走那些歪门邪道!我的脸,江城大学金融系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公玉谨年没有辩解,只是安静地听着。
狗冲我叫,难道我还要叫回去?
教授冲我叫……算了,尊师重道。
“教授,您别激动。”廖雯茹又开始扮演她的“和事佬”角色,她走到公玉谨年身边,用一种长辈的口吻说,
“谨年,陈教授也是为你好。你可能觉得我们思想古板,跟不上时代,但我们吃的盐,比你吃的米都多。有些路,一旦走错,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她这话说得,好像公玉谨年不是被富婆包养,而是去吸粉卖身了一样。
公玉谨年依旧沉默。
他现在只想看看,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陈景明发泄了一通,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
他清了清嗓子,恢复了教授的威严。
“今天叫你来,不是为了骂你。”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张A4纸,“这是我给你布置的一项特殊作业。”
公玉谨年接过来。
纸上用宋体加粗打印着一行字。
《关于当代大学生的未来职业规划与社会责任感》报告要求。
公玉谨年扫了一眼。
要求洋洋洒洒写了十几条,核心就是要结合自身实际,展望未来,探讨个人价值与社会价值的统一。
嗯,很官方,很正确。
也很有……杀气。
“下周三下午,学院三楼的小会议室,有一个小型的学术沙龙。”陈景明继续说,“届时,你要就这份报告,做一个公开的汇报演讲。我和几位老师,还有你的一些同学,都会参加。”
公玉谨年终于抬起头,他看向站在一旁的廖雯茹。
廖雯茹正对他露出一个“鼓励”的微笑,那意思仿佛在说:孩子,别怕,大胆说出你的心里话,我们会帮你“治病”的。
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公玉谨年把那张A4纸,整整齐齐地对折,放进口袋。
“好的,教授。”
他站起身,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我会认真准备的。”
说完,他对陈景明微微鞠躬,然后转身,拉开门,走了出去。
办公室里。
陈景明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重重地叹了口气:“朽木……唉!”
廖雯茹走到他身边,体贴地为他续上热茶。
“教授,别太担心。我觉得,谨年还是有救的。这次报告会,就是一个契机。”
她的嘴角,逸出一丝难以察觉的,胜利的弧度。
公玉谨年。
你以为你背靠富婆,就无所不能了吗?
我要让你明白,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一种力量,叫做“话语权”。
而我,将用它,把你钉在耻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
……
云顶天宫。
公玉谨年回到家时,慕容曦芸正盘腿坐在地毯上,面前摆着一个巨大的乐高千年隼模型。
她穿着一件宽大的男士白衬衫,衬衫下摆堪堪遮住大腿,露出一双笔直修长的腿。
她正拿着一小块零件,对着图纸,蹙着秀气的眉,一脸的茫然。
听到声音,她立刻丢下手里的零件,光着脚跑过来,扑进他怀里。
“报告写得怎么样了?”她仰起头,问的却是昨晚那本《全球资本战争》的作业。
“快了。”公玉谨年抱着她,走到沙发边坐下,“不过,今天又有了个新作业。”
他从口袋里掏出那张折叠的A4纸,递给她。
慕容曦芸接过去,展开。
当她看到那个标题时,先是一愣。
随即,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笑得花枝乱颤,衬衫的领口都散开了些,露出精致的锁骨。
“未来职业规划与社会责任感?”她把那张纸丢在茶几上,整个人笑得快要坐不稳,干脆赖进了公玉谨年怀里,“她这是……想给你上思想品德课?”
“不止。”公玉谨年把她不安分的小手抓住,“还要开公开课,让我上台演讲,接受她的‘点拨’。”
“哦?”慕容曦芸的笑意渐渐收敛,那双冷灰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危险的光,“她想给你挖个坑,让你当众出丑?”
“嗯。”
“然后她再扮演救世主,把你从‘深渊’里拉出来,顺便收获一波名望?”
“分析得很到位。”公玉谨年夸奖道。
慕容曦芸从他怀里坐直,捏着下巴,开始认真思考。
“这个舞台,不能浪费。”她自言自语,“只是打她的脸,格局小了。既然要上台,就要上个大的。”
她忽然看向公玉谨年,双眼发亮。
“要不,我让赵琳去联系一下,把报告会的地点改到达沃斯世界经济论坛?主题就叫《全球资本新秩序与青年领袖的社会责任》,我让巴神和索神给你当串场嘉宾,怎么样?”
公玉谨年:“……”
“不用。”公玉谨年哭笑不得地拒绝了她的“好意”,“一个小小的学院沙龙,足够了。”
“那多没意思。”慕容曦芸撇了撇嘴,有些不满。
“不。”公玉谨年的眼中,闪烁着一种名为“谋略”的光芒,“在小池塘里,炸出惊涛骇浪,才更有意思。”
他拿起那本《全球资本战争》,翻到他做了标记的一页。
“廖雯茹想听的,无非是让我忏悔自己贪图富贵,然后发誓要脚踏实地,找个996的工作,为社会发光发热。”
“她把‘社会责任’,定义为普通人勤勤恳恳的奉献。”
“但她忘了。”公玉谨年的手指,点在书页上一个关于“资本杠杆”的模型上,“这个世界的规则,从来不是普通人制定的。”
“她想听职业规划,我就跟她聊聊资本布局。”
“她想谈社会责任,我就跟她谈谈,资本,是如何通过定义‘社会责任’,来完成收割的。”
慕容曦芸静静地听着。
她看着公玉谨年脸上那自信而冷峻的神情,看着他眼中那不再迷茫,而是充满了锋芒的锐气。
她慢慢地,慢慢地,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无比灿烂的笑容。
她的少年,终于要亮出他的獠牙了。
“需要什么资料?”她问。
“暂时不用。”公玉谨年合上书,胸有成竹,“对付一个代课老师,和一群还没走出象牙塔的学生,公开的学术资料,就足够碾压他们了。”
他站起身,走向别墅二楼那间堪比顶级写字楼的巨大书房。
慕容曦芸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开口。
“谨年。”
“嗯?”
“那天,你问我,那本书的作者写得不够狠,如果是你,你会怎么打。”
公玉谨年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现在,我想问你。”慕容曦殷红的唇瓣,勾起一个完美的弧度。
“这场仗,你准备怎么打?”
公玉谨年没有回答。
他只是走进书房,打开那台拥有多块屏幕的顶级电脑,新建了一个文档。
在文档的第一行,他敲下了报告的标题。
然后,他将文档的标题,也改成了同样的名字。
《资本的“原罪”与顶层设计下的“社会责任”》
廖雯茹以为,她给他挖了一个坑。
她却不知道。
公玉谨年,正准备把这个坑,变成她的坟。
并且,还要在她的坟头,建一座属于他的,光芒万丈的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