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律,在超越时代的生命形态面前,第一次显露出其苍白与笨拙的底色。
克隆体引发的伦理海啸尚未平息,另一场更直接、更残酷的争夺战,已在看不见的战场上悄然打响——林晓月之子的监护权。
这个代号为“S-01”(Subject-01)的男婴,不再仅仅是林晓月与丁守诚违背伦理关系的产物,不再仅仅是基因标记不稳定的研究对象。自“婴儿预言”事件和后续持续的、虽微弱但可侦测的生物场波动被记录后,他在各方势力眼中的价值,已发生了质的飞跃。
他是活体数据库,是预言器,是可能连接那个未知“生物信息网络”的接口,是“潘多拉”计划可能的关键……或者说,他本身就是一个行走的、蕴含着无限可能与危险的“圣物”。
争夺他,就是争夺未来。
第一战场:法庭与舆论的迷雾
一场不公开的监护权听证会在法院某个戒备森严的密室举行。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原告席上,坐着丁守诚家族的代表律师,一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言辞犀利如刀的中年男人。他以“血脉至亲”、“为孩子提供最优渥的成长环境与教育资源”为由,主张由丁氏家族接管监护权。话语冠冕堂皇,背后却是对丁氏家族基因遗产(尤其是那疑似“完美容器”特质)的迫切回收欲望。
被告席……实际上并无明确的“被告”。林晓月“死亡”(虽已知是伪饰,但法律上仍按失踪或死亡处理),生父丁守诚自身难保且声誉扫地。医院方面,以庄严为代表的团队,试图以“特殊医疗研究对象需处于受控医疗环境”为由,申请临时监护,但这在法律上并无明确先例可循,显得底气不足。
还有一方势力,虽未直接出席,却如同幽灵般笼罩全场——那是赵永昌资本集团聘请的王牌律师团,他们通过复杂的代理关系,以某个新成立的“生命科学基金会”名义,提出了一份厚厚的、引经据典的申请,强调“S-01”的科研价值关乎“全人类福祉”,应由“具备尖端科研能力和全球资源”的“中立机构”进行“保护性监护”。其野心,昭然若揭。
法官是一位面容严肃、眼神深邃的老者,他翻阅着厚厚的卷宗,眉头紧锁。他审理过无数离奇的案件,但这一次,卷宗里充斥着“基因动态标记”、“生物场感应”、“预言性呓语”等完全超出他认知范畴的词汇。现有的《未成年人保护法》、《监护权判定准则》在这些前所未有的问题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法官大人,”丁家的律师慷慨陈词,“血缘是维系人类社会的天然纽带。我们不能因为孩子可能具备某些……尚未完全证实的特殊性,就剥夺他在家族中成长的基本权利。丁氏家族有能力,也有意愿为他提供最好的照顾。”
医院的代理律师(由一位资深院务委员暂代)立即反驳:“最好的照顾?在明知其基因存在极高不稳定性和未知风险的情况下?在有多方势力对其虎视眈眈,甚至可能危及他生命安全的情况下?目前只有市立医院具备相应的医疗监测和防护条件!离开医院,他的健康甚至生存都无法保证!”
“基金会”的代表则语调平和,却字字诛心:“我方认为,无论是家族还是单一医院,都不具备处理‘S-01’所代表的全新生命形态的全面能力。这已经超出了传统医疗或家庭伦理的范畴。我们需要一个全新的、全球化的视角和框架。我方提议的监护机构,由全球顶尖的基因学家、伦理学家和儿童发展专家组成顾问团,确保……”
“确保他成为你们实验室里永不枯竭的数据源和预测工具,是吗?”一个冰冷的声音打断了他。是庄严。他作为专家证人列席,此刻却忍不住出声。他无法忍受这些人像讨论一件稀有物品一样,讨论一个活生生的、会呼吸、会发出呓语的孩子。
法庭上一片哗然。
法官敲响了法槌:“肃静!庄医生,请注意你的言辞和立场。”
庄严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但眼神中的怒火未熄。他看着那位法官,看着那些唇枪舌剑的律师,看着这份围绕着一个婴儿展开的、却关乎未来走向的荒诞争夺,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感。法律条文在这里,就像试图用渔网去捕捉流动的光,徒劳且可笑。
第二战场:隔离层内的无声侵蚀
与此同时,医院顶层的特殊隔离观察室外,另一种形式的争夺也在无声地进行。
彭洁抱着手臂,像一尊守护神,站在观察室的唯一入口处。她的面前,是信息科新调来的负责人——钱伟明,一个戴着金丝眼镜,总是面带程式化微笑的年轻男人。他是丁守诚失势、前信息科主任“意外”身亡后,被迅速提拔上来的。
“彭护士长,”钱伟明推了推眼镜,笑容可掬,“根据最新的安全评估,以及‘S-01’项目数据敏感度的提升,总部要求我们对观察室的所有数据监测设备进行升级换代,并加装一套更先进的生物信息实时分析系统。这是为了更好的保护和研究,请您配合。”
他身后,跟着几名穿着某家着名生物科技公司(与赵永昌资本有着千丝万缕联系)logo制服的技术人员,抬着几个密封的、印有“精密仪器”字样的银白色箱子。
彭洁眼皮都没抬一下,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设备升级?可以。按照医院规定,所有进入隔离区的设备,必须经过信息科、设备科和护理部三方联合检测,确保无任何数据外泄接口、无未经授权的远程控制模块、无潜在生物安全风险。钱主任,请先出示三方联合检测报告。”
钱伟明的笑容僵硬了一下:“彭护士长,情况特殊,这是总部特批的紧急流程……”
“在这里,只有我的流程。”彭洁终于抬起眼,目光锐利如手术刀,直直地刺向钱伟明,“在庄严医生和苏茗医生授权,以及我看到合格报告之前,任何人,任何设备,不得入内。”
气氛瞬间凝固。那几个技术人员面面相觑,不敢上前。
钱伟明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阴鸷:“彭护士长,你这是阻碍技术进步,是对项目不负责任!”
“我的责任,是确保里面的孩子不受任何未经授权的窥探和干扰。”彭洁寸步不让,“尤其是那些打着‘科研’和‘保护’旗号的干扰。”
就在这时,观察室的门轻轻打开了一条缝。苏茗走了出来,她脸色有些苍白,显然是刚与婴儿进行完一轮紧张的数据记录和生理指标监测。
“怎么了?”她看向对峙的双方,眉头微蹙。
钱伟明立刻又堆起笑容,试图向苏茗解释设备升级的“必要性”和“紧迫性”。
苏茗静静地听完,然后看向彭洁。彭几不可查地对她摇了摇头。
苏茗心中了然。她转向钱伟明,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钱主任,谢谢总部的关心。不过,‘S-01’目前的生命体征和生物场数据非常特殊且不稳定,任何环境变动和设备更替都可能引发不可预知的反应。在现有监测体系运行良好的情况下,我们不建议进行任何非必要的改动。如果需要数据支持,我们可以按照既定协议,分享经过脱敏处理的分析报告。”
她的话,既表达了专业意见,又堵死了对方强行介入的借口。
钱伟明眼神闪烁了几下,最终只能悻悻地笑了笑:“好吧,既然苏医生这么说了。那我们再向总部汇报一下情况。”他挥了挥手,带着那群技术人员灰溜溜地离开了。
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彭洁才缓缓松了口气,低声道:“他们是冲着实时原始数据来的,可能还想植入后门。那个新系统,绝对有问题。”
苏茗点了点头,脸上忧色更重:“树欲静而风不止。法庭上在争,医院内部也在渗透。我们……真的能守住他吗?”
第三战场:数据流中的暗影
网络的深渊中,争夺同样激烈。
那个神秘的“网络幽灵”匿名Id,最近发送给苏茗的数据包,内容开始变得更加尖锐和具有针对性。其中一个加密数据包,在破译后,呈现出的是一份复杂的网络流量分析图。
图谱显示,有多达十七个不同的、经过高度伪装的Ip地址,正在持续不断地、以极其微小的数据包和极低的频率,尝试渗透医院防火墙,目标直指存放“S-01”实时监测数据的核心服务器。这些攻击源分散在全球各地,手法专业,显然来自不同的势力集团。
其中一股数据流,被“网络幽灵”特别标注了出来,其最终溯源指向——丁守诚私人实验室某个未被公开的备份服务器Ip段。丁老即使自身难保,他背后的势力或其家族成员,依然没有放弃对这孩子(或者说他体内基因秘密)的掌控。
另一股更隐蔽、更强大的数据流,则与赵永昌旗下那家海外生物科技公司的暗网节点产生了关联。他们在尝试构建一个虚拟的“镜像服务器”,意图在不知不觉中同步所有的监测数据。
“网络幽灵”在数据包末尾,只留下了一行冰冷的代码注释,翻译过来是:
【监护权?他们争夺的是通往未来的钥匙。数据战场,已白热化。】
尾声:怀抱中的重量
夜深人静。
庄严终于摆脱了法庭的唇枪舌剑和院内的各种事务,穿着隔离服,走进了观察室。
保育箱里,那个被无数人觊觎、被命运推到风口浪尖的男婴,正安静地沉睡着。他的呼吸均匀,小胸膛轻轻起伏,脸上是全然的天真与无邪,与外界围绕他掀起的滔天巨浪形成荒谬的对比。
监护屏幕上,他独特的基因标记图谱依旧在缓慢地、动态地变化着,如同宇宙中一片尚未定型的神秘星云。偶尔,一丝极其微弱的、非典型的生物电信号会划过屏幕,提醒着人们他的不凡。
庄严静静地凝视着他,心中五味杂陈。
这个孩子,从出生起就背负着原罪(非常规的出生)、承载着秘密(不稳定的基因)、拥有着无法理解的能力(预言与生物场),如今更成为了各方势力博弈的焦点。
法律无法真正保护他,因为法律还未曾为他这样的存在定义。
伦理无法简单约束他,因为伦理的边界因他而模糊。
科技试图解析他,却可能最终会吞噬他。
监护权?这不仅仅是一个法律名词。它代表着谁有权定义这个孩子的未来,谁有权决定他是作为一个“人”被抚养,还是作为一个“工具”被研究,亦或是作为一个“筹码”被交易。
庄严伸出手指,隔着保育箱的强化玻璃,极轻地虚抚过婴儿稚嫩的脸颊。
他能感觉到那沉甸甸的重量——不仅仅是一个婴儿生命的重量,更是整个时代骤变前夜,那压在所有知情者心头的、关乎文明走向的重量。
风暴眼中,这个小小的“圣婴”,依旧在沉睡。
而他无声的呓语,或许早已预言了这场争夺的最终结局,只是,无人能完全听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