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如同沙漏中的细沙,在无声而残酷地流逝。屏幕上那个代表着“最终实验”启动的倒计时,已经过去了将近二十四个小时。每一秒的跳动,都像重锤敲击在知情者的心脏上。
城市远郊那片被标记为坐标的荒芜山谷,在官方记录中因其复杂的地质结构和传闻中的放射性污染而人迹罕至。但庄严等人通过有限的渠道和彭洁动用旧日人脉打探到的零星信息拼凑起来,那里绝非简单的“地质不稳定区”。有模糊的卫星图像显示,山谷深处存在疑似人工建筑的轮廓,且近期的能量信号读数异常活跃,与城市里发光树网络的能量波动隐隐呼应。
然而,比外部威胁更让人窒息的,是内部悄然弥漫开的不信任感。
自从“最终实验”的指令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悬于头顶,庄严、苏茗、彭洁三人组成的秘密调查同盟,气氛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那种被无形大手操控,每一步都可能踏入陷阱的感觉,使得原本因共同目标而建立的脆弱信任,出现了细微却致命的裂痕。
怀疑的种子,首先在信息的泄露中萌芽。
他们曾计划利用庄严暂时恢复的职务权限,秘密转移几位最关键、也最危险的基因异常者——包括苏茗女儿和那位坠楼少年——到一个更隐蔽、理论上能屏蔽部分外部信号的安全屋。这个计划仅有他们三人知晓细节。然而,行动尚未开始,赵永昌旗下的媒体就开始含沙射影地报道“某些医疗人员试图非法转移重要病患,疑似进行非人道研究”,虽然没有点名,但指向性极其明确。计划被迫中止。
紧接着,苏茗试图联系一位在国外基因伦理领域颇有影响力的学者,希望能在国际层面引起关注,施加压力。这是一条极其隐秘的单线联络渠道。然而,邮件发出后不到一小时,她的网络就遭到了精准的、来源不明的攻击,若非她提前做了防护,私人电脑内的所有资料可能被洗劫一空。
一次是巧合,两次就绝非偶然。
有内鬼。
这个冰冷的结论,像一条毒蛇,缠绕在每个人的心头。目光相交时,不再是无间的默契,而是谨慎的审视和一闪而过的猜忌。说话变得斟酌,信息分享变得有所保留。无形的墙,在三人之间悄然筑起。
彭洁变得愈发沉默,她只是更紧地握住了手中那枚记录着大量证据的加密存储器,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苏茗的焦虑几乎溢出眼眶,她看着女儿日渐被那种无形的“召唤”所影响,精神状态时而恍惚时而亢奋,作为母亲的保护欲与对背叛的恐惧交织,让她濒临崩溃。庄严则将自己沉浸在所有能收集到的、关于那个坐标山谷和李卫国早期研究的数据中,试图找出“最终实验”的真正目的和破解之法,但他紧锁的眉头和眼底深处的疲惫,暴露了他承受的巨大压力。
倒计时:51:13:07……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局中,一个意想不到的转折点,以一种惨烈的方式到来了。
深夜,庄严的手机突然震动,一个被加密多次的未知号码接入。他警惕地接起,对面传来一个气若游丝、却异常熟悉的声音。
“庄……庄医生……是……是我……”
是张珩!那个曾经的信息科高手,在之前与篡改数据的黑客网络对决中身受重伤,一直在秘密地点休养,几乎与外界断绝联系。
“张珩?你怎么……”庄严的心猛地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袭来。
“听……听我说……时间不多了……”张珩的声音断断续续,夹杂着痛苦的喘息,“我……我偷偷追踪了‘数据化身’……李卫国……的残留信号……反向……反向渗入了他们……外围的一个通讯节点……截获了……一些碎片……”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仿佛肺部受到了重创。
“他们……‘最终实验’……不是要……创造什么……是要……‘收割’和……‘献祭’……”张珩的声音带着极致的恐惧,“所有被引导去的‘钥匙载体’……他们的基因能量……生命本源……会被强制抽取……用来……激活或者说……喂食某个……沉睡的‘源点’……”
“源点?”庄严想起之前那条神秘信息中提到的词,“那是什么?”
“不知道……可能是……李卫国追求的……终极生命形态……也可能是……更古老的……东西……”张珩的声音越来越弱,“实验地点……山谷下面……有一个……巨大的……生物构造体……树网的……真正核心……”
庄严感到浑身冰冷。收割?献祭?这远比他们想象的最坏情况还要恐怖!
“还有……内鬼……”张珩用尽最后力气,吐出了那个让庄严心脏骤停的名字,“是……是……”
名字尚未出口,电话那头突然传来一声闷响,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和一声压抑的、短促的惊呼,随即通讯被彻底切断,只剩下忙音。
庄严握着手机,僵在原地,一股寒意从头顶灌到脚底。张珩恐怕已经凶多吉少。而他最后未能说出的那个名字,像一颗毒刺,深深扎入了庄严的脑中。
他猛地抬头,目光锐利如刀,瞬间扫过眼前所有可能接触到他们核心计划的人。苏茗?彭洁?还是他们未曾怀疑过的、更外围的某个人?
怀疑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
然而,就在这信任即将彻底崩碎的边缘,病房区的紧急呼叫铃凄厉地响了起来,打破了夜的死寂。
庄严和苏茗几乎同时冲了出去。是苏茗女儿的病房!
病房内,监测仪器发出刺耳的警报。床上的小女孩双眼紧闭,脸色惨白,身体剧烈地抽搐着,生命体征急剧恶化。更令人心惊的是,她的皮肤表面,竟然开始浮现出淡淡的、与发光树网络同源的荧光纹路,仿佛她的身体正在从内部被某种力量点燃、瓦解!
“女儿!我的女儿!”苏茗扑到床边,泪如雨下,试图按住女儿抽搐的身体,却无济于事。
“是共鸣过载!网络在强行抽取她的能量!”庄严立刻判断出情况,这种症状与张珩描述的“收割”前兆何其相似!“必须立刻进行隔离和能量阻断!”
但现有的医疗手段,在这种超越认知的现象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就在这绝望的时刻,一个身影踉跄着冲进了病房。是彭洁。
她头发凌乱,脸色苍白,护士服上甚至还沾着些许污渍,似乎刚刚经历过一番激烈的挣扎或奔波。她的手中,紧紧攥着那枚加密存储器。
“庄医生!苏医生!”彭洁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没时间解释了!我知道内鬼是谁!”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
彭洁没有看任何人,而是径直走到庄严面前,将存储器塞进他手里,语速极快地说:“这里面……有丁守诚临终前交给我的……最后一份数据备份,还有……我这些年私下收集的,所有关于赵永昌资金流向、安插人手的证据!内鬼……是陈副院长!他早就被赵永昌收买了!你们之前的行动计划,还有苏医生的联络渠道,都是他泄露的!”
陈副院长?!那个表面上一直支持庄严,甚至在庄严被停职时为他周旋的人?
这个消息如同惊雷,炸得庄严和苏茗一时难以置信。
“你……你怎么知道?”苏茗颤声问。
“我……我之前就有所察觉,但不敢确定。”彭洁的脸上掠过一丝痛苦和愧疚,“直到刚才,我偷偷潜入陈副院长的办公室,想找证据……恰好听到他在用加密线路通话……他……他在汇报你们试图联系国际学者失败的消息,还提到了张珩……说他‘处理干净了’……”
她深吸一口气,眼中含着泪光,却异常坚定地看着庄严和苏茗:“对不起……我之前因为害怕,也因为一些……个人的原因,没有早点说出来,让你们陷入危险……但我以这身白衣发誓,我彭洁,从未背叛过我们追寻真相的初衷,从未背叛过……作为医护人员的良心!”
她转向生命垂危的小女孩,声音哽咽却无比清晰:“现在,救孩子要紧!庄医生,数据里有李卫国关于早期能量抑制装置的残缺设计图!也许……也许能争取一点时间!”
这一刻,怀疑冰释。彭洁用她冒着生命危险换来的信心和这最后的坦诚,重新赢得了信任。
庄严紧紧攥住那枚尚存体温的存储器,看了一眼病床上生命飞速流逝的孩子,又看了一眼屏幕上那无情跳动的倒计时——50:48:16。
内鬼的身份浮出水面,但更大的危机已然降临。
背叛者付出了代价,而忠诚,需要用更快的行动和更决绝的勇气去扞卫。
没有时间犹豫了。
庄严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锐利和坚定。
“准备紧急手术!苏茗,协助我!彭护长,封锁消息,确保这里绝对安全!”他沉声命令,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们要和那个‘最终实验’,抢时间!”
风暴眼中,短暂的联盟因为背叛而动摇,又因绝境中的忠诚而重新凝聚。而真正的较量,现在才刚刚进入最惨烈的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