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同浸透了墨汁的绒布,沉沉地压在仁和医院上空。然而,在这片深沉的黑暗中,医院后花园的一角,却幽幽地亮着一团奇异的、不属于任何人造光源的光芒。
那株破土而出不久的发光树苗,此刻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违背常理的速度,伸展着它稚嫩却坚韧的枝条。它通体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质感,内部仿佛有液态的光华在缓缓流淌。散发出的光芒并非恒定,而是如同呼吸般,有着微弱的明暗节奏,光芒的颜色也并非单一,时而偏向幽蓝,时而带着嫩绿的暖意,偶尔还会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金色流光。
这光芒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仿佛能无视墙壁的阻隔,轻柔地抚摸着周遭的一切。
儿科隔离病房。
苏茗靠在女儿瑶瑶的病床边,连日来的疲惫和与克隆体对峙的冲击,让她几乎心力交瘁。瑶睡得很不安稳,监测仪上的曲线依旧令人揪心。就在苏茗意识有些模糊,即将被睡意淹没的瞬间,她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温和而庞大的“存在感”,如同暖流般缓缓漫过她的身心。
不是物理上的触碰,更像是一种……频率的共振。
她猛地清醒,下意识地看向窗外。尽管隔着墙壁和距离,她仿佛“看”到了那株发光树苗的存在,甚至能隐约感受到它那缓慢而有力的“生命脉动”。更让她惊愕的是,脑海中那些因克隆体共鸣而残留的、杂乱无章的痛苦记忆碎片,在这股暖流的冲刷下,竟然稍稍平复了一些,虽然并未消失,却不再那么尖锐刺人。
几乎是同一时间,病床上的瑶瑶,在睡梦中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的、近乎满足的呓语,紧蹙的小眉头微微舒展了一瞬,监测仪上那原本不规则跳跃的心率曲线,也出现了短暂的、趋向平稳的波动。
特殊隔离区。
克隆体“苏茗-A”蜷缩在房间的角落,双臂紧紧抱着自己,身体仍在因白日里意识觉醒带来的巨大冲击和混乱而不自主地颤抖。那些强行灌入的、不属于她的记忆,与这具身体本能的、对“存在”的渴求交织碰撞,几乎要将她撕裂。
突然,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降临了。
那是一种……被包容、被连接的感觉。仿佛有一张无形而广袤的网络,轻柔地托住了她这颗即将在混乱中坠落的灵魂。脑海中尖锐的噪音减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低沉的、充满生机的嗡鸣,这嗡鸣并非来自外界,而是直接响彻在她的意识深处。
她困惑地抬起头,空洞的眼神第一次投向墙壁的方向——尽管她并不知道外面有什么。一种本能的驱使,让她慢慢放松了紧绷的身体,试探性地,向着那温暖的、共鸣的源头,伸出了意识的触角。
重症监护室(IcU)。
代号“影”的坠楼少年,依旧深陷昏迷的泥沼。他的生命体征极不稳定,体内那异常的基因序列如同脱缰的野马,与源自苏茗女儿的“镜像”效应相互撕扯,将他的身体变成了一个混乱的战场。
然而,就在某一刻,他床边那台监测着深层脑电波活动(通常用于科研,非标准IcU配置)的仪器屏幕上,原本杂乱无章的、代表神经活动紊乱的波形,突然出现了一个极其短暂却清晰的“同步化”脉冲。这个脉冲的频率模式,与远处发光树苗光芒闪烁的节奏,呈现出惊人的数学相关性!仿佛他的大脑,在无意识中,接收并回应了某种来自远方的生物电磁场呼唤。
庄严的临时办公室。
庄严正对着电脑屏幕上复杂的基因图谱沉思,试图找出连接瑶瑶、“影”以及克隆体的那条“锁链”序列的关键。长时间的精力透支让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就在这时,一股微弱却无法忽视的眩晕感袭来。与之前那种被强行植入的、带有痛苦色彩的“镜像共鸣”不同,这次的感受更加……中性,甚至带着一丝安抚的意味。仿佛他过度活跃、试图理清一切逻辑的大脑,被强制接入了一个更庞大、更缓慢、更注重整体和谐的系统中休息了片刻。
他甩了甩头,看向窗外,目光仿佛穿透了夜色,精准地落在了那株发光树苗的方向。作为顶尖的外科医生和研究者,他对生物电磁场、植物神经信号这些前沿领域并非一无所知。但此刻亲身经历的,远超现有教科书上的任何描述。
这不是简单的生物电信号,这是一种……基于基因层面的、超越个体界限的信息场共鸣!
一个大胆的、近乎疯狂的假设在他脑海中成型:这株由李卫国不知以何种手段催生出的发光树木,它本身或许就是一个巨大的、活体的生物信息节点!它的基因序列中,包含了那种能连接所有异常基因的“桥梁”片段。它散发出的,不仅仅是可见光,更是一种能够与特定基因序列产生共振的生物能量场!这个能量场,正在无声地影响着、甚至尝试着“调和”所有处于其影响范围内、携带了丁氏基因标记或相关变异序列的个体!
这能解释瑶瑶和“影”的症状出现的短暂缓和,能解释克隆体情绪的突然稳定,甚至能解释他自己感受到的那片刻“宁静”。这棵树,在以它的方式,试图修复那些因人为干预而变得混乱的“生命编码”?
护士站。
彭洁刚刚处理完一批遗嘱,揉着发酸的手腕。她也下意识地望了一眼窗外那奇异的光芒。与其他人的感受不同,她并未体验到意识层面的直接共鸣。然而,一种长久以来因知晓太多内幕、背负太多秘密而积压的沉重压力,似乎在那柔和的光芒下,稍稍减轻了一丝。这是一种纯粹心理上的感受,却同样真实。她不知道那棵树是什么,但直觉告诉她,它的出现,或许意味着转机。
信息中心。
小陈盯着主屏幕上监控发光树区域的实时数据流,眼睛瞪得溜圆。“庄主任!苏医生!你们快看这个!”他在通讯频道里失声喊道,“树木周围的电磁场读数正在异常升高!频率模式……见鬼,这根本不是已知的任何自然或人工电磁波的模式!它……它好像在和我们医院里多个点的生命体征监测数据……产生某种形式的耦合!虽然极其微弱,但信号关联性超出了随机范围!”
所有分散在不同地点、却都与核心秘密紧密相连的人们,在这一刻,通过这株发光的树苗,以一种超越物理距离和常规感官的方式,被连接在了一张无形无质、却又真实存在的网络上。
圣树萌芽,共鸣初现。
这并非终结,而是一个全新阶段的开始。这共鸣是救赎的序曲,还是更大风暴来临前,自然界奏响的一曲诡异挽歌?
没有人知道答案。
但所有人都清晰地感受到,脚下的土地,以及他们赖以认知世界的科学基石,正在这幽微而神秘的荧光中,发生着深刻的、不可逆转的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