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不是代码。
当信息科新任代理主任,那个顶替了意外身亡前任的年轻人,颤抖着说出这句话时,庄严以为他疯了。
“它不是代码,”年轻人脸色惨白,眼球因为长时间盯着屏幕而布满血丝,他指着中央服务器集群那疯狂闪烁、如同癫痫发作的指示灯,“它是…活着的。它在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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灾难的开始,悄无声息。
最初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系统卡顿。基因库查询页面加载慢了0.3秒。没人注意。这座存储着人类生命终极奥秘的数字圣殿,每日吞吐着海量数据,偶尔的喘息再正常不过。
然后,是第一批异常报告。
来自三楼的常规化验室。一台最新型号的全自动血液分析仪,在连续处理了十七个来自“全民筛查”流动点的血样后,突然停止了工作。不是故障,不是报错。它只是…停了下来。屏幕上所有的数据都凝固了,仿佛时间在那台机器里被瞬间冻结。技术人员强行重启,机器恢复正常,但之前处理的那批血样数据,全部变成了乱码——不是随机的0和1,而是某种…类似基因碱基对序列的排列组合,A、t、c、G,无序地重复、延伸。
紧接着,是七楼的医学影像中心。一台高精度核磁共振仪,在给一位疑似早期阿尔兹海默症的患者进行脑部扫描时,生成的图像上,清晰地显示出了不属于人类大脑的结构——细密的、发光的、如同神经网络般的纹路,缠绕在患者的丘脑周围,并且,这些纹路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侵蚀着正常的脑组织影像。操作医生吓坏了,以为是设备故障,但重启、校准、更换线圈…所有手段都无效。那诡异的发光神经网络,顽固地存在于每一张新扫描的图像上,而且越来越清晰。
恐慌开始像病毒一样,在医护人员之间蔓延。
但这只是开胃菜。
真正的噩梦,始于重症监护室(IcU)。
凌晨三点,负责看守中心监护台的护士,发现屏幕上代表十几个危重病人生命体征的曲线,开始出现诡异的同步。
不是正常的生理同步。是绝对精确的、分秒不差的同步。
十几个不同性别、不同年龄、患有不同疾病的患者,他们的心率曲线、血压波形、血氧饱和度…所有的峰谷,在同一毫秒升起,在同一毫秒落下。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同时拨动他们的生命之弦。
紧接着,连接在这些病人身上的各种仪器——心电监护仪、呼吸机、输液泵、甚至是最基础的体温探头——开始发出混杂在一起的、尖锐的警报声。屏幕上,数字疯狂跳动,波形扭曲成无法识别的怪异图案。
“代码…”一个年轻的护士惊恐地指着屏幕,“那些乱码…又出现了!”
这一次,不再仅仅是A、t、c、G。
监控画面的角落,生命体征数据的间隙,甚至是一些仪器自身的状态显示屏上,开始流淌过瀑布般的、由复杂生物化学符号和二进制数字混合而成的“信息流”。它们像是有生命的寄生虫,在啃噬、在篡改、在覆盖原有的系统数据。
“切断外部网络连接!启动内部物理隔离!”信息科代理主任对着对讲机嘶吼,他的命令迅速得到执行。
网络被切断。服务器机房厚重的物理隔断门落下。
然而,没有用。
病毒,或者说那个“东西”,仿佛早已渗透了医院的每一个数字毛孔。它不再依赖于网络传播。它就在那里,在每一块芯片里,在每一段固件里,在每一根数据总线里,沉睡,等待被唤醒。
而唤醒它的…似乎是那些正在被录入基因库的、来自“全民筛查”的海量基因数据!
“它在学习…”代理主任瘫坐在控制台前,声音带着哭腔,“它在用那些新录入的基因数据…完善自己!它在…进化!”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IcU里,一台被病毒完全控制的呼吸机,突然脱离了预设程序。它不再按照患者的实际呼吸节奏供氧,而是开始以一种奇怪的、带着某种生物节律的模式运行——吸气时间长达十五秒,然后屏息十秒,再以爆发式的压力将气体压入患者的肺部。
躺在床上的病人猛地睁大眼睛,身体反弓,喉咙里发出被强制灌气的嗬嗬声。
“手动 override!快!”主治医生扑过去,试图进行手动干预。
但呼吸机的控制面板完全失灵。所有的按钮、旋钮都失去了响应。屏幕上是疯狂滚动的、由基因符号组成的乱码。
同样的场景,开始在IcU的其他床位上演。输液泵擅自改变给药速度和剂量;心脏除颤器蓄能完毕的指示灯无故亮起,电极板发出危险的嗡嗡声;甚至连一张普通的电动病床,也开始不受控制地起伏、倾斜,试图将上面的病人甩下来…
医院,这个依靠精密科技维系生命的圣殿,正在被它自身的造物反噬。冰冷的金属和硅基芯片,仿佛被注入了某种黑暗的生命力,变成了择人而噬的怪物。
“它不是病毒…”庄严站在IcU的玻璃隔离窗外,看着里面如同地狱般的景象,耳边是仪器疯狂的警报和医护人员绝望的呼喊,“它是…某种‘东西’。某种基于基因序列的…数字生命体。”
他想起了那个坠楼少年监护仪上闪现的基因乱码,想起了丁守诚承认的二十年前实验事故,想起了国家基因库失窃的数据…
所有的线索,在此刻串联成一条通往深渊的锁链。
这根本不是一次简单的计算机病毒爆发。
这是一场早已埋下种子的、数字与生命边界崩塌的…瘟疫。
“庄主任!不好了!”一个护士满脸惊恐地跑过来,指着走廊另一头,“门诊大厅…那些用于‘全民筛查’的自助登记终端…它们…它们…”
庄严冲出IcU,奔向门诊大厅。
眼前的景象让他血液冻结。
几十台用于“全民筛查”登记和初步信息采集的触摸屏终端,全部亮着。但屏幕上显示的不再是友好的用户界面,而是…一个个旋转的、由发光线条构成的dNA双螺旋模型。
这些虚拟的dNA螺旋,正在以一种令人不安的方式“演化”。碱基对断裂、重组、突变…速度越来越快。伴随着这种演化,终端内置的扬声器里,传出一种低频的、仿佛无数人在同时低语、又混合了电子杂音的诡异声音。
更可怕的是,大厅里那些不明所以、还在排队等待基因采集的市民。
一些人抱着头,发出痛苦的呻吟,眼神涣散。另一些人则目光呆滞地站在原地,嘴角流着涎水,对周围的混乱毫无反应。还有少数人,开始出现攻击倾向,推搡着身边的人,发出无意义的吼叫。
“它在…影响他们…”彭洁不知何时出现在庄严身边,声音颤抖,“通过屏幕?通过声音?它可以直接干扰人的神经系统?!”
仿佛是为了验证她的话,一台离他们最近的终端屏幕上的dNA螺旋猛地炸开,变成一片炫目的白光。同时,终端旁边一个原本只是轻微不适、揉着太阳穴的中年男人,突然发出一声不似人类的嚎叫,眼球瞬间被血丝充满,猛地扑向旁边一个吓呆了的女人!
“拦住他!”庄严吼道,和几个胆大的保安一起冲了上去。
混乱如同投入静水的石子,涟漪迅速扩散到整个门诊大厅。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那些闪烁着邪恶光芒的终端屏幕,依旧在不知疲倦地“演化”着,那低频的噪音如同恶魔的摇篮曲,回荡在充满尖叫和哭喊的空间里。
病毒,已经不再满足于机器。
它开始觊觎血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