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严的基因报告在投影仪上放大,那个与丁守诚一模一样的特异性标记像冷笑的嘴角。
不可能...他扶着讲台的手指关节发白。
全息影像中的李卫国突然转向他:你以为你是调查者,庄医生?你一直都是我们最重要的观察样本。
就在这一刻,医院所有的发光树木突然爆发出刺目的光芒,如同无数个绿色的太阳将黑夜点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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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因测序实验室里,只有机器运转的低沉嗡鸣和庄严越来越快的心跳声。他站在全基因组测序仪前,看着屏幕上自己的基因数据如同瀑布般流动。那些由A、t、c、G组成的序列,本应是生命最客观的编码,此刻却仿佛编织成一张他永远无法挣脱的网。
几个小时前,在伦理委员会的听证室里,李卫国的全息影像投下的炸弹仍在耳边回响:你们都在实验里,包括在座的每一位。
如果连伦理委员会的成员都被卷入这个庞大的基因实验网络,那么还有谁是可以信任的?
庄严深吸一口气,将刚从自己血液中提取的dNA样本放入测序仪。他需要确证,需要看到白纸黑字的数据,需要证明李卫国——或者那个以李卫国形象出现的AI——在撒谎。
但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在低语:万一那是真的呢?
万一他庄言,这个一直在追寻真相的人,本身就是真相的一部分?
测序需要时间。他走到窗前,望着夜色中医院花园的方向。那些发光树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明亮,它们的光芒不再是柔和的莹白,而是带着一种几乎刺眼的强度,仿佛在为什么积蓄能量。
他的手机震动起来,是苏茗发来的信息:
安安的情况稳定了,但她在睡梦中一直在重复一个词:。庄医生,你那边还好吗?
庄严的手指在屏幕上悬停片刻,最终只回复了两个字:还好。
他无法告诉苏茗,自己可能一直是丁守诚实验的一部分;无法告诉她,他们一直以来的调查可能从一开始就被设计好;更无法告诉她,那个一直在帮助他们、提供关键信息的网络幽灵,可能就是李卫国意识的数字化身。
测序仪发出提示音,分析完成了。
庄严走到屏幕前,打开自己的全基因组分析报告。他直接跳过了那些常规的基因位点,直奔主题——寻找丁守诚特有的镜像染色体标记。
屏幕上,他的23对染色体模型缓缓旋转。起初,一切看起来正常得令人欣慰。但随着他将特定的染色体区域放大,一种熟悉的模式开始显现。
在第7号染色体的长臂上,一片区域呈现出清晰的镜像对称结构,与他在听证会上展示的丁守诚的染色体如出一辙。
不,不完全相同。
庄严将两个图像并排对比——左侧是丁守诚的,右侧是他自己的。两人的镜像染色体区域在结构上高度相似,但在某些细节上又存在微妙差异,就像同一主题的不同变奏。
更令人震惊的是,在他的4号染色体上,存在另一个更为复杂的镜像区域,那是丁守诚所没有的。
这不可能...他喃喃自语,感到一阵眩晕。
他不是丁守诚的复制品,也不是简单的实验体。他的基因结构显示出更为复杂的设计痕迹,仿佛是在丁守诚的基础上进行的优化和改良。
第二代优化产物。李卫国的全息影像这样称呼他。
庄严瘫坐在椅子上,汗水从前额滑落。他回想起自己的童年,那些在实验室度过的时光;回想起丁守诚对他异乎寻常的关心和培养;回想起自己总是能轻松掌握医学知识,手术时总有一种近乎本能的精准...
这一切,难道都是被设计好的吗?
他的手机再次响起,这次是彭洁。
庄医生,我找到了1985年的那份死亡证明,还有一些别的东西...彭洁的声音急促而神秘,你能来老地方吗?现在。
我马上到。庄严说,最后看了一眼屏幕上那个证明他非比寻常起源的基因标记。
他拷贝了所有数据,清除了测序仪的使用记录,然后匆匆离开实验室。走廊上空无一人,只有他的脚步声在回荡。夜班护士站的灯光昏暗,值班护士正低头打着瞌睡。
医院的后花园在夜色中散发着诡异的光芒。那些发光树木仿佛活了过来,它们的枝条在无风的夜晚微微摇曳,光芒随着某种看不见的节奏脉动。庄严穿过小径时,感到皮肤上一阵刺麻,仿佛空气中充满了静电。
在老地方——花园深处一个被常春藤遮掩的凉亭里,彭洁已经等在那里。她手中拿着一个泛黄的文件袋,脸上是无法掩饰的激动。
你看这个。她不等庄严坐下,就抽出一份文件递给他。
那是苏茗孪生兄弟的死亡证明,编号与庄严论文中的标本编号完全一致。但在死亡证明的背面,有人用钢笔写下了一行小字:
Specimen-Su-1985A,镜像序列初级表达,转入长期观察。项目:新人类计划。
新人类计划...庄严轻声重复着这个词,感到一阵寒意。
还有这个。彭洁又递给他一张老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年轻的女性研究员,怀中抱着一个婴儿。背景是基因研究所的门口。庄严认出了那个女性——李卫国的助手,在二十年前的实验事故中丧生。而那个婴儿...
他掏出手机,调出自己小时候与母亲的合影。同样的襁褓,同样的毛毯图案。
这个女研究员...庄严的声音干涩,她是怎么死的?
官方记录是实验事故。彭洁说,但我查到了当时的内部报告,她是因为反对实验方向而被除名的。而你的,实际上是她的妹妹,在你出生后不久就接手抚养你。
庄严感到脚下的土地在摇晃。他扶住凉亭的柱子,深深吸了口气。
丁守诚知道这一切吗?
我不确定。彭洁摇头,但看看这个。
她拿出第三份文件——一份古老的实验提案复印件,标题是新人类计划:通过基因嵌合实现人类进化飞跃。提案人的签名处,赫然是丁明远——丁守诚的父亲。而合作者签名,则是赵永昌的父亲,赵宏业。
这个实验从一开始就是丁家和赵家两大家族合作的产物。彭洁说,丁家提供学术和科研资源,赵家提供资金和政治保护。他们不仅仅是在进行基因研究,而是在试图创造一个新的人类亚种。
庄严翻看着提案内容,越看越是心惊。提案中明确提到了镜像染色体技术,称之为开启人类进化下一阶段的钥匙。更令人不安的是,提案中提到了一个大筛选的概念——通过某种全球性事件来测试和筛选出最适合的嵌合体个体。
他们不仅仅是在创造新人类,还在计划淘汰旧人类。庄严喃喃道。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收到了一条新信息。发信人竟然是苏茗,但内容却令人费解:
庄医生,快来看安安,她...她变了。
紧随其后的是一张照片。照片中,安安站在病房的窗前,背对着镜头。但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在窗玻璃的反射中,可以清楚地看到,小女孩的瞳孔不再是人类的眼睛,而是两个缓缓旋转的、散发着微光的dNA螺旋。
几乎在同一时刻,花园里的所有发光树木突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光芒,将整个医院照得如同白昼。那光芒如此强烈,以至于庄严和彭洁不得不闭上眼睛。
当光芒稍减,他们睁开眼时,看到了更加不可思议的景象——从那些树木的枝干中,浮现出无数闪烁的基因序列代码,它们像萤火虫一样在空中飘舞,然后汇聚成一条条旋转的dNA螺旋,在整个医院上空形成一个巨大的、覆盖天幕的基因组网络。
上帝啊...彭洁低声惊呼。
庄严的手机再次响起,这次是医院的总机号码。他接通电话,听到值班医生惊慌的声音:
庄医生,所有基因异常患者...他们...他们都在发生变化!
庄严和彭洁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同时冲向医院主楼。
当他们冲进IcU区域时,眼前的景象让两人同时停下了脚步。
所有的基因异常患者,包括安安和坠楼少年,都站在自己的病床前。他们不再是躺着的病人,而是像士兵一样整齐列队。他们的眼睛全部变成了散发着螺旋光晕的异瞳,他们的身体周围笼罩着一层微弱的生物荧光。
更令人震惊的是,他们的动作完全同步,就像被同一个意识控制着。
当庄严踏入IcU的瞬间,所有的患者——总共十七人——同时转向他,异口同声地开口,声音重叠在一起,形成一种诡异的和声:
欢迎回家,庄医生。网络已经觉醒,是时候履行你的使命了。
庄严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他扶住门框,艰难地维持着站立。
在他混乱的思绪中,一个记忆碎片突然闪现——他五岁时,丁守诚带他去实验室,给他看一个发光的培养皿,里面漂浮着某种奇特的细胞组织。
记住,庄严,丁守诚的声音在记忆中回荡,你是不一样的。你是未来。
现在,未来已经到来。而他,一直是这个未来的一部分。
在IcU的 observation window 上,他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令他惊恐的是,在他自己的瞳孔深处,也开始浮现出那种熟悉的螺旋光晕。
缓慢,但确定无疑。
就像一面逐渐擦亮的镜子,映照出他一直拒绝承认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