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园里静得吓人。
顾洲躺在卧室床上,脸色惨白得像糊墙的腻子,额头上全是冷汗,嘴唇干得起了皮。他人是昏迷着,可一点儿也不安生,身子时不时地抽动一下,喉咙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呓语,一会儿像是惊恐的尖叫,一会儿又变成无意义的咕哝,显然正陷在可怕的梦魇里挣脱不出来。
虽然吴大爷及时出手,用那“冥渡珠”把侵入他体内的怨灵给扯了出来,但普通人的魂魄被那么凶戾的东西冲撞侵蚀过,就跟大病一场没区别,没直接魂飞魄散也都亏他和秦渊绑着血契,否则不死也得残。
秦渊就坐在床边那把旧椅子上,背挺得笔直,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那双总是带着点慵懒嘲讽意味的红眸,此刻却沉静得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古井。
他一只手搭在顾洲汗湿的额头上,指尖泛着微弱到看不见的柔和光芒,一丝丝精纯平和的魂力正持续不断地小心翼翼地渡入顾洲体内,护住他那一盏快要被吹灭的魂灯。
这活儿细致又耗神,得像用绣花针去缝补破损的蛛网,力道重一分可能都会伤到顾洲本就脆弱的魂魄。秦渊维持这个状态已经快一天一夜了,饶是他,此刻眉宇间也透出了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周身那强大的气息都明显减弱了不少。
客厅角落里,那团一直安分守己、只知道抱着小汽车模型等饭吃的模糊小鬼影,似乎也被这压抑的气氛和顾洲身上散发出的痛苦不安所触动。
它慢悠悠地试探性地从角落飘了出来,在卧室门口徘徊了一会儿,最终悄无声息地溜了进来,停在离床几步远的地方,不再靠近。
它那模糊不清的“脸”朝着顾洲的方向,一动不动,似乎在观察。过了一会儿,它开始绕着床脚,极其缓慢地、一圈又一圈地飘荡,像一只找不到方向的小飞虫,身上散发出一种微弱却清晰的焦躁和担忧的情绪波动。它似乎想做点什么,但又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徒劳地打着转。
这股微弱而纯粹的情绪波动,虽然细小,却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清晰地传递到了正在全力维系顾洲魂魄稳定的秦渊的感知中。他紧闭的眼皮倏地抬起,那双深邃的红眸没什么情绪地扫向床脚那团打转的小影子。
被那冰冷的目光一扫,小鬼像是被无形的针扎了一下,吓得猛地一颤,瞬间停止了飘荡,嗖地一下缩回了角落的阴影里,连那点焦躁的情绪波动都吓得收敛了不少,变得怯怯的。
秦渊看着那团缩在角落、几乎要跟阴影融为一体的小东西,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若是平时,这种弱小的灵体在他眼里与尘埃无异,靠近都是碍眼。但此刻,感知到那情绪里纯粹的担忧,虽然是针对床上那个麻烦精的,他破天荒地没有出声呵斥,也没有释放任何驱赶的威压。
他只是淡淡地收回了目光,重新阖上眼,将注意力再次集中到顾洲身上,仿佛刚才只是瞥了一眼无关紧要的尘埃。
时间一点点流逝,窗外的天色从漆黑变为灰蒙,又渐渐亮堂起来。
顾洲的呓语和抽搐渐渐平复了一些,呼吸虽然依旧微弱,但似乎顺畅了不少。额头的温度也降下去一点。
秦渊搭在他额头的手指微微一动,缓缓收了回来。他闭上眼,几不可察地调息了一下,才重新睁开,眼底的疲惫更深了些。
这时,床上的人发出一声极轻的呻吟。
顾洲的眼睫颤动了几下,极其艰难地,像是扛着千斤重担,一点点睁开了眼睛。视线先是模糊一片,缓了好一会儿,才聚焦到天花板上那盏熟悉又老旧吸顶灯。
我……还活着?
这是他的第一个念头。浑身像是被卡车碾过一样,又酸又软,脑袋里像是塞了一团浆糊,沉甸甸地疼。他试着动了一下手指,差点没疼得哼出来。
“醒了?”旁边传来一个没什么起伏的声音。
顾洲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到秦渊坐在床边,脸色好像比平时白一点,眼神倒是依旧那么……欠揍。
“大……佬……”他一张口,声音嘶哑得像是破风箱,“我……没死啊……”
“祸害遗千年。”秦渊嗤了一声,站起身,动作似乎有那么一丝微不可察的凝滞,“看来是死不了了。”
他走到桌边,倒了杯水,也没说递过来,就那么放在桌上,语气硬邦邦的:“能动了就自己喝。难不成还要本王伺候你?”
顾洲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果然还是那个味儿。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浑身无力,差点又栽回去。
就在他吭哧吭哧跟自个儿较劲的时候,眼角的余光瞥到了床脚那边。
那团模糊的小影子还在那,似乎察觉到他醒了,飘荡的圈圈停了下来,面朝着他,那股焦躁的情绪好像平复了一点,换成了一种……类似于好奇和观察的感觉?
顾洲愣了一下。这小家伙……之前不是一直窝在角落当摆设的吗?怎么跑这儿来了?还盯着他看?
他试着集中那点残存的精神力,去感知了一下那小鬼的情绪——很微弱,很单纯,没有恶意,就是一种懵懂的、本能的关切。
是因为……我差点死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有点酸涩又有点暖洋洋的感觉,悄悄爬上顾洲的心头。被一个非人生物这样单纯地关心着,这感觉……真特么奇怪。
但他现在实在没力气深究,全部的精力都用来对抗身体的虚弱和脑袋的抽痛了。
秦渊瞥了一眼顾洲和那小鬼之间无声的交流,没说什么,只是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逐渐热闹起来的街道,眉头微微蹙起。
顾洲缓过一口气,终于积攒了点力气,哑着嗓子问:“我……睡了多久?”
“一天一夜。”秦渊头也没回,“还算命大。”
一天一夜……顾洲心里一沉,那办公楼那边……
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秦渊淡淡道:“那边暂时没新动静。但你这次打草惊蛇,它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顾洲咽了口并不存在的唾沫,喉咙干得发疼。他看了一眼桌上的水杯,又看了一眼秦渊那明显写着“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背影,认命地继续积攒力气。
床角那小鬼似乎犹豫了一下,然后慢吞吞地、试探性地朝床边飘近了一点点,又一点点。最后停在一个既不太远也不太近的距离,继续安静地看着他。
栖园里依旧安静,但某种无形的、细微的东西,似乎正在这一人一鬼一残魂之间,悄然发生着变化。
顾洲看着那小鬼,又看看秦渊的背影,心里乱七八糟的。
妈的,这日子真是越来越刺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