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浓稠,破旧居民楼里,闹铃刺破了寂静。秋菸冉,不,是冉秋淑,从硬板床上坐起,动作带着刻意练习过的、底层劳动者特有的、略显沉重的迟缓。
她没有开大灯,只借着窗外透进的、城市尚未完全苏醒的微光,在洗手池那面布满水渍的镜子前,完成最后的仪式。镜中映出的是一张陌生的脸:皮肤粗糙暗沉,眼角的纹路深刻,两颊带着常年劳作的酡红。她用特制的药水强化了这些痕迹,双手反复搓揉,让掌心的老茧更加明显。她微微弓起背,让脖颈习惯性前倾,形成一个谦卑的弧度。她低声用带着浓重乡音的土语自言自语,检查着每一个音节,确保“冉秋淑”的口音纯正,将“秋菸冉”那口流利标准的发音彻底锁死在心底。
优雅、学识、自信……这些属于另一个世界的标签,被她像脱下华服一样,仔细叠好,塞进意识最深的角落。此刻,她只是一个为生计所迫、背井离乡的年长清洁工。这是一种灵魂上的剥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凛然。
不同的通道
她混在清晨的人流中,走向龙渊集团那气派非凡的总部大楼。但与那些穿着体面、径直走向光鲜亮丽旋转门的白领不同,她脚步一拐,绕向大楼侧后方一个不起眼的、通往地下室的斜坡入口。这里是员工和货物通道,是这座商业帝国的“背面”。
空气瞬间变得浑浊。消毒水、灰尘、汗水、还有隐约的垃圾酸腐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特有的、底层空间的气息。通道昏暗,灯光惨白,照着一张张疲惫而麻木的脸。保安穿着皱巴巴的制服,叼着牙签,机械地检查着工牌,眼神扫过冉秋淑时,只有公事公办的漠然,甚至带着一丝不耐烦。
和她一起排队等待的,是穿着各种工装的物业人员:推着沉重清洁车的保洁、提着工具箱的维修工、抱着快递箱的送货员。他们彼此间很少交谈,眼神空洞,仿佛对日复一日的流程早已麻木,只是沉默地消耗着清晨的精力。冉秋淑微微低下头,将自己完美地融入这片灰色的背景板中。
初遇同事
通过检查,她被指引到地下二层物业保洁部的更衣室。房间低矮、拥挤,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廉价洗衣粉的味道。铁皮柜子锈迹斑斑,长条凳上满是划痕。
几个女人正在换衣服。一个身材微胖、嗓门洪亮的中年妇女看到她,上下打量一番,眉头一皱:“新来的?叫啥?我是这组的刘姐。” 语气干脆,带着刀子嘴的泼辣。冉秋淑赶紧用怯生生的口音回答:“冉……冉秋淑。刘姐好。”
“手脚利索点,别磨蹭!”刘姐挥挥手,又转头对角落里一个默默系着鞋带、头发花白的干瘦老头喊,“王老头,一会儿你带带她,熟悉下工具和区域!” 王老伯只是“嗯”了一声,头也没抬,继续系着他那双洗得发白的解放鞋。
旁边两个正在八卦的中年女工停下话头,好奇地瞥了冉秋淑几眼,眼神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排外,低声嘀咕了几句,又继续她们关于家长里短的讨论。这狭窄、陈旧的空间,与楼上光可鉴人、弥漫着咖啡香的大堂,仿佛存在于两个截然不同的星球。
内心独白
换上那套肥大、布料粗糙的蓝色保洁服,冉秋淑将布包塞进指定的柜子。衣服上带着前任主人留下的、无法彻底洗净的淡淡汗味和消毒水味。她推起那辆吱呀作响、装满清洁用具的车子,跟在沉默的王老伯身后,走向货梯。
电梯上升,数字缓慢跳动。在轻微的失重感中,秋菸冉深吸了一口气,这口气息里混杂着金属、灰尘和身边王老伯身上淡淡的烟草味。这是另一个世界的空气,陌生,粗粝,却无比真实。
“观察,开始。”她在心中,对自己轻声说道。电梯门缓缓打开,外面是铺着柔软地毯、灯火通明的办公区走廊。一场在无声处倾听惊雷的旅程,正式启程。
(第11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