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消毒水的气味、拖把与地板的摩擦声、以及无穷无尽的擦拭中,缓慢而规律地流逝。冉秋淑彻底融入了龙渊大厦的背景板,成为这座高速运转的精密机器上一枚无声的、被忽略的齿轮。她的存在感低到尘埃里,而这,正是最理想的观察位置。
观察日志(开端):浮世绘卷
每天清晨,当年轻的白领们端着咖啡,踩着高跟鞋,精神饱满或睡眼惺忪地涌入大楼时,冉秋淑已经完成了第一遍公共区域的清扫。她像个幽灵,穿梭在光鲜亮丽的走廊、茶水间、卫生间,眼睛和耳朵却像最敏锐的传感器,无声地记录着一切。
她看到营销部那位姓张的总监,被一群下属簇拥着走向会议室,阿谀奉承之声不绝于耳,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精心计算过的笑容。她看到前台几位妆容精致的女孩,在接待间隙飞快地补妆,低声交换着公司最新的八卦,眼神时不时挑剔地扫过偶尔经过的、衣着普通的员工。她看到隔间里,年轻的实习生被老员工呼来喝去,抱着沉重的文件步履匆匆,脸上写满疲惫与小心翼翼。她也看到,有人在下班时间过后,熟练地切换着电脑屏幕,看似加班,实则是在玩游戏或浏览购物网站,演技逼真,只为那点可怜的加班费。
这是一幅生动的职场浮世绘,充满了表演、算计、疲惫和微妙的权力关系。冉秋淑默默地在心中分类、贴标,如同一个严谨的科学家在记录实验样本。冷漠、虚荣、懈怠、挣扎……人性的多面性在这方寸之地赤裸上演。
重点人物出现:角落里的微光
在诸多样本中,一个特别的存在,逐渐吸引了冉秋淑的注意。那是在18楼,研发区一个靠窗的偏僻工位。工位的主人是个年轻男人,看起来不到三十岁,头发总是有些凌乱,穿着洗得发白的格子衫或纯色t恤,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
他似乎完全没有时间概念,总是最早到,最晚走。冉秋淑清晨打扫时,他常对着电脑屏幕凝神思考,手指悬在键盘上,如同入定的僧侣;深夜她做最后清理时,他依然埋首在代码的海洋里,时而眉头紧锁,时而双眼放光,对着屏幕念念有词,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的工位堆满了书籍和草稿纸,却奇异地有种自洽的秩序。
他几乎不参与同事间的闲聊,午餐常常是冷掉的三明治或泡面,快速解决后继续工作。周围那些热衷于社交、围着领导转的同事,似乎也与他格格不入,彼此保持着礼貌而疏远的距离。在这个追求“向上管理”和“曝光度”的环境里,他像是个异类,一个只与代码和逻辑对话的隐士。冉秋淑在心中默默给他贴上了一个临时标签:“技术隐士”。
第一次互动:一杯水的温度
某个深夜,将近十一点,楼层已空无一人,只剩下日光灯管发出的嗡嗡声。冉秋淑正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技术隐士”工位旁的隔断。他的桌面很乱,但键盘鼠标一尘不染,看得出是极度爱惜工具的人。
正当她弯腰清理桌脚的缝隙时,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让出通道——这是她学到的生存法则。
来人正是那位“技术隐士”。他看起来疲惫不堪,眼窝深陷,但眼神却异常明亮,似乎刚攻克了一个难题。他看到冉秋淑,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像其他人那样视而不见地径直走过,反而停了下来。
“阿姨,这么晚了,还在忙,辛苦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却非常自然,没有任何居高临下的施舍感,就像一句平常的问候。
冉秋淑愣了一下,低着头,用浓重的口音含糊地应了一声:“诶,就快好了。”
他点了点头,侧过身,非常小心地从她和清洁车之间穿过,避免碰到任何东西。然后,他拿起自己桌上的杯子,走到茶水间,接了一杯温水,走回来,递到冉秋淑面前。
“喝点水吧。”他的动作有些笨拙,甚至没看她的眼睛,只是专注地看着那杯水,仿佛在完成一个逻辑程序。“我看您忙了很久了。”
那一刻,空旷的办公室里,这杯普通的热水,却像一道微光,瞬间驱散了周遭的冰冷。在这个人人戴着面具、等级分明的小世界里,这种发自本能、超越阶层的善意,显得如此稀缺而珍贵。
冉秋淑接过水,低声道谢,手指触碰杯壁,传来温暖的触感。她小口喝着水,看着他已经坐回工位,重新沉浸到代码的世界中,仿佛刚才的插曲从未发生。
内心记录:样本A的定性
回到狭窄的休息室,冉秋淑在加密的笔记本上,用只有自己和文楮墨能懂的简码记录下今天的观察。在写到“技术隐士”时,她停顿了一下,然后认真地写下:
【样本A(暂编):晏昙因(经工牌确认),高级算法工程师。】
【观察摘要】:极度专注技术,社交意愿低,时间观念异于常人(沉浸式工作模式)。】
【关键行为】:深夜加班时,主动、自然地向清洁工表达问候并提供帮助,行为发自内心,无表演痕迹。】
【初步评估】:技术核心潜力股,心性质朴,具备超越职位层级的基本尊重与共情能力。标记为高价值正面样本,需持续观察。】
合上笔记本,窗外城市的灯火依旧璀璨。冉秋淑的心却异常平静。在这片人性的试验场中,她终于采集到了第一个,散发着温暖微光的正面样本。这束光虽然微弱,却让她更加确信,这场深入虎穴的冒险,意义非凡。
(第9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