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文帝刘恒所构建的皇权——功臣集团——宗室,三角权力结构中,端坐金字塔尖的刘恒最为忌讳的事情莫过于功臣集团和宗室之间的界限不明不白,处于模糊地带。一旦宗室和功臣集团联手,刘恒就岌岌可危。
《资治通鉴.卷十三》载公元前178年3月,“有司”(有关部门)奏请汉文帝立皇子为诸侯王。
毫无疑问,此处的“有司”奏请册立刘恒的皇子们为诸侯王必为功臣集团背后运作的结果。
从理论上来讲,功臣集团并不操心刘恒自家儿子们册立诸侯王的事情,那是煮熟了的鸭子——飞不了,但是功臣集团为什么又如此为这件事操心,这是要讨好刘恒吗?
不是!
绝非如此!
功臣集团幕后运作此事是深藏着“弯弯绕”的。
在铲平诸吕的过程中,在未央宫中担任侍卫的刘章是有功劳的,而且还是核心关键性人物;在清理皇宫,清除汉惠帝一脉后裔过程中,刘兴居是有功劳的。
当初,陈平、周勃才在策划并实施铲除诸吕过程中,曾经许诺过刘章和刘兴居,事成之后封刘章为赵王,封刘兴居为梁王。
那时候功臣集团位高权重,说了都能算数。
但是,当刘恒进京继位之后,功臣集团这才发现,新上任的这位主子不但难以伺候,而且手腕还特别娴熟,经常柔中带刚,绵里藏针地就把他自己的意图给落地了。别说封刘章和刘兴居哥俩为赵王、梁王,就连功臣集团的灵魂人物周勃都被一撸到底……
正是因为如此,才有了历史上如此诡异的一幕:功臣集团竟然躲在幕后,推动“有司”奏请刘恒册立皇子们为诸侯王,实则是暗示刘恒,是时候册封刘章和刘兴居了。你刘恒总不至于撇下这一对哥俩而只封你自家儿子吧,他俩可是你刘恒上位的重要功臣。
刘恒哪能看不懂这里面的弯弯绕,哪能不知晓当时功臣集团对刘章和刘兴居的承诺。
但是,刘恒他会为功臣集团兑现曾经的承诺吗?
绝无可能!
刘恒最忌讳的事情就是功臣集团和宗室之间有瓜葛,更何况刘章和刘兴居当初一心想要扶持他们的哥哥齐王刘襄上位,仅此两点理由,就让刘章和刘兴居的期待必然落空。
对于有司的奏请,刘恒下诏:先立赵幽王的小儿子刘辟强为河间王,立朱虚侯刘章为城阳王,立东牟侯刘兴居为济北王;然后才立皇子刘武为代王,刘参为太原王,刘揖为梁王。
刘章和刘兴居心心念念的诸侯王封给这哥俩了。但问题是,刘恒是从齐国切了两个郡:分别把城阳、济北二郡,封刘章为城阳王、刘兴居为济北王。
刘恒的这一手玩得很妙!
你俩当初不是卯足了劲想要推齐王上位吗?现在我刘恒偏偏就要切齐地,分封给你俩,收不收都由不得你哥俩!齐王对你哥俩的意见,那是你们齐国内部的事情,使劲咬去吧!
功臣集团你们不是承诺了封刘章和刘兴居为赵王、梁王吗?
赵地朕早就封给了已故赵王刘友的儿子,这完全符合逻辑吧,这是宗室内部事务吧!你们还惦记着梁地对吧,现在我把梁地封给皇子,这也是宗室内部事务,完全符合逻辑和礼制吧!
你们想要拿汉帝国富得流油的赵地和梁地拉拢曾经跟你们一起并肩战斗铲除诸吕的刘章和刘兴居,门都没有!
刘章和刘兴居对于刘恒的封赏极其不满!
想当年,如果不是功臣集团从中作梗,皇位早就是我家大哥刘襄的了!
想当初,如果不是我们哥俩在内部牵制诸吕,如果不是我们哥俩在吕后驾崩之后,出力清理诸吕和汉惠帝刘盈后裔,皇位能轮到你代王刘恒?!
越想越生气的刘兴居决定操起刀剑,择机反刘恒,将其拉下马,一切都可以重新来过。
刘兴居很认真地分析了当前形势:外有匈奴频繁袭扰汉帝国边境,刘恒已经离京前往代地实地视察了解具体详情,准备对匈奴用兵;对内,刘恒则与功臣集团貌合神离,这简直就是天赐良机。
只要功臣集团站在一边观望不下场,那么这一番,咱必胜。
基于刘恒已经离京在太原视察,基于刘恒与功臣集团已有间隙,刘兴居迅速起兵谋反。
刘兴居这一次谋反的算盘还真的打错了!
刘恒的确正在策划反击匈奴的用兵大计,并且已经在调兵遣将,部署汉军。刘兴居在这个档口谋反,对于刘恒而言,只需要暂时放下匈奴,剑指二刘即可,不要太简单。
另一方面,功臣集团并非铁板一块,刘恒迅速启用开国老将棘蒲侯柴武为大将军率军10万直扑刘兴居,对其形成了“压倒性兵力优势”,势如破竹,分分钟就击败了叛军主力。
为了做到万无一失,刘恒还派出老将率军驻守荥阳(中原交通枢纽,西连长安、东接齐鲁),阻断叛军向中原扩散或与外部势力勾结的可能,同时守护京城与东部地区的联络通道,稳固后方。
刘恒果然老道,手腕了得,左手重兵出击,右手拱卫京师切断叛军退路。
除此之外,刘恒自太原赶回京师长安之后,立即下诏向叛军展开了犀利的攻心大战。刘恒下诏:济北境内吏民,凡在朝廷大兵未到之前就归顺朝廷和率军献城邑投降的,都给以宽赦,且恢复原有的官职爵位;即便是追随刘兴居参与谋反的,只要归降朝廷,也可赦免其罪。
在刘恒三管齐下的凌厉攻势之下,公元前178年8月,济北王刘兴居兵败,自杀。
值得一提的是,曾经的“酒司令”刘章虽然也对封侯意见巨大,但是他并没有参与弟弟刘兴居的谋反行为,最后得以善终,爵位传给了家族后人。
对于封建王朝的帝王而言,拱卫皇权最有效的措施就是构建相对平衡的政治体系,在一定程度上形成利于帝王控制各方的制约机制。
刘恒在分封刘章和刘兴居这一手上,堪称是教科书式的构建平衡与制约机制。
刘恒接受了“分封”的建议,但彻底改变了分封的内容。将刘章、刘兴居从功勋卓着的侯爵提升为王,在名分上无可指摘。但封地却从富庶的赵、梁,变成了从他们兄长齐王刘襄的封地中切割出来的城阳郡和济北郡。
对于功臣集团而言,我批准了你们的奏请,帮助你们兑现了原来的承诺,至于封在什么地方,天下姓刘,这由朕说了算,你们无权干涉。
对宗室而言,刘恒这一手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诸侯齐的实力,并将矛盾内化于齐系宗室内部。让刘章兄弟与他们的哥哥齐王刘襄(及其后人)因土地被分而产生嫌隙,完美破解了齐系宗室可能形成的铁板一块。
在分封过程中,明明白白地把刘兴居和刘章垂涎三尺的梁地封给了皇子,这几乎就是赤裸裸地告诉所有人:切蛋糕的刀柄在朕手上,这是不容侵犯,不容分说,不容置疑的帝王权力,统统都臣服并跪安吧!
刘兴居兵败是历史必然,且不说刘兴居的政治水平与刘恒不在同一个维度,朝廷的其他力量断然会与刘兴居远远地保持距离。
当初就连周勃被拿下,功臣集团都没人冒头出来说话,你刘兴居算是哪根葱!
即便功臣集团与刘恒之间貌合神离,但是刘兴居的谋反则直接剑指功臣集团的利益与蛋糕,功臣集团势必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朝廷,踩死刘兴居这一只嫩蚂蚁。
刘恒在分封诸侯、剿灭刘兴居谋反方面所展现出的一系列手法,堪称是封建帝王巩固皇权的经典案例。
刘恒通过一次精准的分封,成功地将功臣集团的政治压力转化为削弱强大宗室、强化朝廷权威的契机。当平衡被刘兴居的叛乱打破时,刘恒果断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展示了帝国的肌肉,命功臣集团为将分分钟将刘兴居碾压性粉碎得连渣都不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