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
关于韩王信投降于匈奴之后,刘邦所采取的反制措施我们安排明天(下一篇)详解,本篇谈谈大汉帝国建立之后,孙疏通为汉帝国所制定朝廷礼仪的过程。从历史情节来看,这貌似是一件非常细微末节的事情,实则不然,这反映了汉帝国废除法家那一套,尝试着重新捡起儒家那一套的思想斗争……
令人颇感意外的是,司马光借助“制定朝廷礼仪”事件,对汉高祖刘邦提出了较为严厉的批评,那么司马光启用〖臣光曰〗批评刘邦的逻辑是什么呢?
【叔孙通与刘邦一拍即合】
刘邦称帝之后,难免隔三差五在宫中组织一个酒宴之类的活动,跟一起打天下的兄弟们喝喝酒,聊聊往事,不仅解压而且还能跟大家拉近关系,增强团队凝聚力。
但是,刘邦也有着自己的苦恼,这帮人酒后啥都干得出来,酒后争功,喝得酩酊大醉,胡喊狂呼,拔剑乱砍殿柱……
刘邦的苦恼恰巧给了一个人机会——儒生,叔孙通。
叔孙通绝对是千年的狐狸,以至于司马迁夸他是“汉家儒宗”,但是司马光却不这么认为,在〖臣光曰〗中批评刘邦的时候,还顺手批了一把叔孙通。
秦始皇时期,叔孙通在秦帝国任博士(咨询团队成员);秦二世时期他继续干咨询;秦王子婴时期,他还在干咨询;楚怀王被树立起来之后,他脚底抹油投奔西楚,继续干咨询;项梁挂了,项羽掌权期间,他依然还是自询;眼看项羽就要兵败,他再一次跳槽投奔汉王刘邦,迄今为止,依然还是带着儒生的帽子,干着咨询的行当。
叔孙通踩准时机向刘邦进言,号称自己能重构儒家宫廷礼仪,并能让这帮酒后惹事的人服服帖帖。
刘邦同意了叔孙通的建议,但是强调了两点:不要搞得太复杂,同时要估摸着我能做得到。
叔孙通果然老道,参考了古代礼制,将其与秦朝的仪法掺糅到一起,定出来了一套简版的朝廷礼仪制度。
叔孙通办事特别认真,制定了礼仪之后,在孔子的老家——鲁地招募了三十多名儒生,又邀请刘邦身边有一定儒家学术基础的近臣与郎官,以及自己的一帮门生,一共一百多人昼夜演习,反复调整……
一百人多人连续练了一个多月之后,请刘邦前来观摩,并最终让刘邦自我确认一下:这套礼仪他自己能不能做到?会不会繁琐?
刘邦原本就对儒生没有好印象,耐着性子看完排练之后给出了自己的态度:我能做到,安排群臣们开始练习。
叔孙通做事套路满满,朝廷礼仪这件大事竟然就这样被他搞定。
公元前200年10月,汉帝国定都长安后的首座宫殿——长乐宫落成交付使用,诸侯、群臣都前来参加朝贺典礼。叔孙通大放异彩的时刻终于降临。
在主持人的引导下,所有臣子与诸侯被导引进入大殿门,有序排列在东、西两侧,在兵器林立旌旗招展的氛围下,刘邦的龙辇缓缓驶入……在导引者的引导与举旗传呼警戒下,诸侯王以下至六百石级的臣子依次序朝拜刘邦,无不震恐肃敬。
典礼仪式毕后,进入酒宴环节。
众臣子在主持人的引导下,都俯伏垂首,按官位的高低次序起身给刘邦敬酒上祝福辞,毕后谒者宣告“宴饮结束”则意味着酒宴到此为止。
在整个仪式过程抓中,御史们睁大了眼睛盯着诸侯王与臣子,一旦被御史发现违背礼仪,则分分钟被带离宫中。
所以在这一次典礼仪式上,没有出现敢大声喧哗,更没人敢醉酒,都是浅尝点到为止,担心自己被御史带离现场……
这一场仪式让刘邦有感而发:“我今天才知道身为皇帝的尊贵啊!”提拔任叔孙通为太常,赏黄金五百斤。
【司马光的批判】
司马光在《资治通鉴.卷十一》中,再度用〖臣光曰〗对刘邦和叔孙通提出了批评。司马光毫不客气地批刘邦“不学”,批叔孙通“器小”,这到底是什么梗?
司马光的批评逻辑在于:刘邦的局限在于他将礼视为工具,而非治国之道。这种功利性的接纳,使其无法抵达更高的境界,未能取得更大的成就。
叔孙通虽被司马迁誉为“汉家儒宗”,司马光却毫不客气地批评他“徒窃礼之糠粃,以依世、谐俗、取宠而已”。
司马光甚至还引用扬雄的讥讽,指出叔孙通虽召鲁地儒生,却有二人不肯参与,正因他们看出叔孙通并非真心复兴古礼,而是“委己而从人”,屈从于权力。真正的大儒,绝不会为了一时之功而放弃老祖宗留下的规矩和准绳。
好吧,我们解析了司马光在〖臣光曰〗中对刘邦和叔孙通的批评,但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尚未回答——向来谨言慎行的司马光为什么仅仅只是为了“礼仪”之事,对汉高祖和秦末汉初儒家大佬叔孙通提出如此尖锐的批评呢?
其实,这一切都与礼仪无关,司马光非常愤慨的具体点在于——叔孙通和刘邦用旧瓶子装新醋。
刘邦初定天下,朝廷仍延续战时法家式的粗放管理。叔孙通制定礼仪,表面是“儒家回归”,实则是儒法融合的产物。他并未完全摒弃秦制,而是以儒家形式包装法家秩序,使群臣“震恐肃敬”。
这与儒家思想相背驰,甚至在司马光看来,这依然还是在走秦帝国的老路。这令司马光深感痛心。
【结语:司马光的坚守与叔孙通的变通】
当我们回望叔孙通为汉初制定礼仪这段历史,会发现其中蕴含着知识分子的永恒困境——是坚守理想的原则,还是顺应现实的变通?
司马光站在千年之后的北宋,对刘邦和叔孙通的批评如此犀利,恰恰因为他看到了这个选择背后的深远影响。司马光的“刁钻视角”背后,是史家的专业与情怀。
司马光之所以对看似成功的“礼仪变革”予以批评,是因为他敏锐地洞察到:叔孙通所制定的,本质上是用儒家外衣包装的法家秩序,这与儒家“道之以德,齐之以礼”的理想相去甚远。
叔孙通的“套路”虽为司马光所不齿,却也绽放着“现实主义的智慧光芒”。
精准把握需求,从刘邦的烦恼中看到机遇;适度妥协,在原则与现实间找到平衡点;注重实操,用一百多人反复演练一个月,确保万无一失;借势造势,选择长乐宫落成的重要时机一鸣惊人。
叔孙通这种“先求有,再求好”的务实态度,确实为儒家在汉初政 之中争得了一席之地。如果没有叔孙通的这次成功,儒家思想能否在后来获得独尊地位,或许还要打个问号。
对原则的坚守值得尊敬,但对现实的变通也并非全无价值。
司马光代表了理想的高度,叔孙通展现了现实的智慧。真正的智慧,或许是在不同情境下知道何时该坚守、何时该变通。
历史从不是非黑即白的判断题,而是需要权衡的思考题。
我们在现实生活中,何尝不经常面临类似的抉择?是坚持纯粹的理想,还是在现实中步步为营?
或许有时候,不完美的开始胜过完美的从未开始。
这可能才是我们读史的意义——不是简单地评判对错,而是通过理解古人的两难处境,塑造多 维度看问题的思维,这玩意儿有时候或许能在不经意之间为我们自己开启一扇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