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线)
几次算不上成功、却也谈不上失败的“偶遇”之后,苏既望像个笨拙的学徒,在“如何与天才儿子相处”这门深奥学问上,艰难地摸索着门道。他放弃了高深的学术探讨,转而专注于更质朴的陪伴——保持一个“恰好”出现的距离,在科技馆里不远不近地跟着,偶尔在孩子驻足某个展品前流露出困惑时,用提前预习过的、尽可能浅显的语言补充一两句背景知识;或者在甜品店“碰巧”排队在后面,自然地承担起购买零食的任务。
他像个小心翼翼的园丁,不敢奢求幼苗立刻开花,只求每日浇灌,静待一丝微小的生长。
这个周末下午,科技馆的“奇妙的材料”特展入口处。文予安正趴在一个展示超导磁悬浮原理的互动台前,看着一个小模型在低温下悬浮旋转,小脸上写满了专注。苏既望站在他侧后方一步之遥,目光柔和地落在孩子被灯光映亮的柔软发顶上,斟酌着如何开口讲解一下迈斯纳效应。
他刚清了清嗓子,准备说话。
文予安却忽然从沉浸的思考中抬起头,转过小身子,没有看展台,而是直接仰起脸,那双清澈得如同山涧溪水、不染丝毫杂质的大眼睛,直直地望向苏既望。他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扑扇了一下,然后用他那特有的、奶声奶气却逻辑异常清晰的语调,毫无预兆地、平静地抛出了一个足以让苏既望灵魂震颤的问题:
“苏叔叔,”他歪了歪小脑袋,语气里带着纯粹的好奇,像是在探讨展品原理,“你长得这么好看,还懂得很多火箭和材料的知识,为什么也想来当我爸爸呀?”
“……”
空气仿佛在瞬间凝固了。
苏既望所有的思绪,所有准备好的讲解词,都在这一刻被彻底抽空。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只剩下自己骤然放大的、擂鼓般的心跳声,咚咚咚地撞击着耳膜。他整个人僵在原地,像是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连指尖都失去了知觉。
他设想过无数次坦白身份的场景,或激烈,或恳求,或水到渠成……却独独没有料到,会被一个五岁的孩子,以这样一种天真到残忍的方式,直接、平静地戳破所有心照不宣的伪装。
孩子的眼睛太干净了,干净得映不出丝毫成年世界的复杂算计,只有纯粹的探究。那目光像一面镜子,照出他此刻所有的慌乱、无措,以及内心深处那份渴望被承认、却又无比心虚的期盼。
几秒钟的死寂过后,苏既望几乎是凭着本能,缓缓地、极其郑重地蹲下了身。这个动作让他高大的身躯瞬间矮了下来,视线与安安齐平。他试图掩饰自己微微发颤的指尖,将它们紧紧攥住。
他强迫自己迎上那双清澈的眼睛,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干涩发紧,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艰难地挤压出来:
“安安……” 他第一次当面唤出这个名字,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如果……我说是呢?”
他屏住了呼吸,心脏悬在喉咙口,等待着最终的审判。像一个等待宣判的囚徒,将自己全部的卑微和期盼,都摊开在这个小小的法官面前。
文予安没有立刻回答。他听了苏既望的回答,既没有惊讶,也没有厌恶,甚至连一丝波澜都没有。只是微微偏过头,将小脑袋歪向另一个方向,明亮的大眼睛里闪烁着思考的光芒,小小的眉头轻轻蹙起,那神情,像极了文砚知在面对一道极其复杂的数学猜想时的模样——专注、严谨,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审慎。
他似乎在非常认真地评估这个“如果”背后的所有变量和可能性。
时间,在父子二人无声的对视中,被无限拉长。周围的喧嚣仿佛都已褪去,只剩下两颗血脉相连的心脏,以不同的节奏,在寂静中剧烈地搏动。
(第五十四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