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觉得自己的心脏变成了一台过载的破旧马达，在胸腔里疯狂地、不规则地撞击着，发出令人牙酸的嗡鸣。
电脑屏幕右下角的时间，无情地跳到了凌晨三点十七分。
“明哥，‘天穹’项目的最终版ppt，李总说早上九点会议前，必须发到他邮箱。”实习生小刘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声音沙哑地凑过来，手里还端着一杯早已凉透的咖啡。
陆明没抬头，视线死死锁在屏幕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图表和文字上，手指在键盘上机械地敲击着。他感觉自己眼球表面覆盖着一层砂纸，每一次眨眼都带来细微的刺痛。喉咙里泛着一股混合了咖啡、功能饮料和胃酸的苦涩味道。
“知道了，放那儿吧。”他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
这是他连续加班的第七十二个小时。七十二小时，吃在工位，睡……几乎没有睡。短暂的眯瞪也充斥着各种混乱的梦境和突然惊醒的心悸。为了这个该死的“天穹”项目，他几乎榨干了自己最后一丝精力。
他是启明星科技公司的运营经理。听起来头衔不错，实际上就是高级救火队员、背锅侠以及老板意志的终极执行者。李总一句“我看好你”，就能让他心甘情愿地燃烧生命。
陆明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试图驱散那股萦绕不散的眩晕感。他伸手去拿桌角的咖啡杯，却发现手抖得厉害，几乎握不住杯子。
不对劲。
这种濒临极限的感觉，最近越来越频繁。他才二十八岁，却感觉自己已经有了五十八岁的身体。颈椎、腰椎无时无刻不在发出抗议，头发一把一把地掉，现在，连心脏也开始发出明确的警告。
“明哥，你脸色好差，要不……休息十分钟？”小刘有些担忧地看着他。
陆明摆了摆手，想说什么，却一阵更猛烈的心悸袭来，让他瞬间失声。视野开始变得模糊，屏幕上的光扭曲成一片斑斓的色块，耳边响起尖锐的鸣音，仿佛有无数只蝉在颅内同时振翅。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却感觉吸不进任何氧气。胸口像是被一块巨石死死压住，沉闷的疼痛迅速蔓延开来，辐射到左肩和手臂。
“我……”他试图站起来，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倒。
“明哥！”
小刘惊恐的呼喊变得极其遥远。陆明感觉自己像是在一个深不见底的水潭中下沉，周围的灯光、声音、焦虑的空气，一切都迅速褪去，被一种冰冷、粘稠的黑暗所吞噬。
最后一丝意识里，他冒出一个荒谬的念头：“妈的……这个月的全勤奖……没了……”
然后，便是永恒的寂静。
……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瞬，或许是万年。
陆明“醒”了过来。
他发现自己飘浮在半空中，低头能看到下方熟悉的办公区，那个熟悉的、穿着皱巴巴衬衫的自己，正以一种极不自然的姿势瘫倒在工位上，脑袋歪向一边，脸色灰白，嘴角还残留着一丝咖啡渍。小刘正惊慌失措地打着电话，语无伦次。
“我……死了？”
这个认知如同冰水浇头，让他一个激灵。没有想象中的剧烈情绪，没有对尘世的眷恋，甚至没有对老板的怨恨，只有一种极致的、深入骨髓的疲惫，以及一种……“果然如此”的荒谬感。
他试着移动，意识一动，轻飘飘的“身体”就穿过了天花板，来到了公司大楼外的夜空下。城市的霓虹依旧闪烁，车流如织，这个世界没有因为一个微不足道的小经理的死亡而有丝毫改变。
一种无根浮萍般的茫然笼罩了他。该去哪里？传说中的阴曹地府？奈何桥？孟婆汤？
他漫无目的地飘荡着，穿过冰冷的高楼，穿过沉睡的居民区，穿过依旧喧嚣的夜市。他看见醉汉在街边呕吐，看见情侣在窗前拥吻，看见母亲在灯下哄着哭闹的婴儿……所有这些鲜活的生命，都与他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薄膜。
他成了一个彻底的旁观者。
就在这种茫然的漂泊中，一个极其突兀的声音，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
【检测到游离优质灵魂个体：编号734。】
【灵魂状态评估：高效、抗压、精通KpI管理与流程优化，具备极强的秩序倾向与资源整合潜力。】
【符合‘幽冥重建计划’特招标准。】
【绑定程序中……1%… 50%… 100%。】
【绑定成功！欢迎入职‘幽冥重建计划’。】
【您当前的职位：九品阴司办事员（实习）。】
【试用期：30个自然日。】
【实习期核心KpI：于24小时内，引渡或处理您初始管辖区域内，3个怨灵级（Lv1）及以上能量波动的亡魂。】
【失败惩罚：扣除相应功德值。实习期内功德值为负，视为严重失职，灵魂将予以……格式化处理。】
【新手引导已开启，请查收您的办公设备。】
一连串冰冷、精准、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电子提示音，如同最高效的系统通知，将陆明从浑浑噩噩的状态中炸醒。
格式化？
他还没来得及细想这个恐怖的词，一部看起来颇为老旧的智能手机，凭空出现在他“手”中。手机自动亮屏，界面极其简洁，背景是深邃的黑色，上面只有一个图标——一个由简约线条勾勒出的、类似古代官印又带着电路板纹路的标志，下面写着四个字：【阴司办公】。
陆明下意识地用“意念”点开。
App启动，界面同样简洁得过分。最上方是他的个人信息：
【姓名：陆明】
【神职：九品阴司办事员（实习）】
【功德：10（新手启动资金）】
【管辖区域：xx市xx区（部分）】
【当前任务：24小时内处理3个Lv1+亡魂。（0\/3）】
【地图】、【通讯录】、【幽冥商城】、【系统日志】
他点开【地图】。屏幕上显示出一张缩略的电子地图，正是他生前所在的城市区域。此刻，地图上有三个刺眼的红色光点在不断闪烁，旁边标注着简单的信息：
【目标A：能量等级Lv1。位置：启明星科技大厦，17F，女卫生间第三隔间。状态：滞留。】
【目标b：能量等级Lv1。位置：星光小区，3栋b座1404室。状态：游荡。】
【目标c：能量等级Lv2。位置：旧城区，‘忘忧’酒吧后巷。状态：怨念聚合中。】
第一个目标，赫然就是他刚才猝死的地方！
陆明看着手机屏幕，又“抬头”看了看脚下那片依旧灯火通明，却已与他阴阳两隔的城市，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
死了，但没完全死。
不仅没死，还特么找到了份新工作？地府的？实习公务员？
而且看起来，他的这位新老板（或者说，这套“幽冥重建系统”），作风比他上一任老板还要硬核。KpI、实习期、格式化……这套路他太熟了。
只是，以前完不成KpI，顶多扣钱、挨骂、丢工作。
现在完不成，丢的是存在的本身。
他深吸了一口并不存在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多年项目经理的本能开始压制住初为鬼魂的恐慌。
“所以，”他喃喃自语，声音在空寂的灵体状态中回荡，“我这是死了，但找到了份……编外公务员的工作。首要任务，是清理自己刚死之地旁边的‘同事’？”
荒谬，滑稽，却又带着一丝冰冷的现实。
他再次将目光投向地图上那个离他最近、不断闪烁的红点。
启明星科技大厦，17F，女卫生间，第三隔间。
他知道那里死过谁。三个月前，项目组里一个性格内向的女孩，因为承受不住巨大的工作压力和来自上司的pUA，在那个隔间里割腕自杀了。
当时，他还代表部门去参加了葬礼。
没想到，这么快就要以另一种身份，去“拜访”这位前同事了。
陆明揉了揉并不存在的眉心，脑子里已经开始飞速运转：如何与一个怨灵沟通？如何“引渡”或“处理”？“处理”的标准是什么？这单业务的“成本”和“收益”如何？
他点开【幽冥商城】，里面琳琅满目，但大部分商品都是灰色的，显示【权限不足】。唯一亮着的，是几个最基础的选项：
【初级通幽术（临时体验版）：消耗5功德。效果： enable与Lv2及以下能量体进行基础意识交流。持续时间：10分钟。】
【微效净化符（一次性）：消耗3功德。效果： 对Lv1能量体进行温和净化，有一定概率使其执念消散，进入引渡状态。】
【基础魂力补充剂（小）：消耗2功德。效果： 略微恢复魂体能量，缓解疲劳感。】
看着自己仅有的10点功德，以及商城里明码标价的商品，陆明嘴角抽搐了一下。
好嘛，启动资金刚够买个体验版技能和一张最低级的符箓，连瓶“蓝药”都买不起。这预算控制，真是绝了。
他再次看向那个代表第一个任务的红点，眼神逐渐变得专注，甚至带着一丝他生前面对棘手项目时特有的、混合着疲惫与兴奋的光芒。
“那么，”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夜空，像是宣布项目启动般说道，“第一个工单，优先级最高。目标：启明星科技大厦，女卫生间。”
“行动代号：‘前同事关怀’。”
他的“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无形的轨迹，朝着那栋他刚刚逃离的、承载了他无数汗水和最终生命的写字楼，飘了回去。
这一次，他不是作为员工，而是作为……一名特殊的“访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