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野有言:路遇无名孤坟,若不诚心祭拜,当速速离去,切不可久视。坟中若有未安之魂,易附生人,招致不祥。
九月开学不久,秋老虎仍在肆虐。江州大学的男生宿舍里,四个大一新生正百无聊赖地瘫在床上。
“热死了,这破宿舍连空调都没有。”张硕抹了把额头的汗,烦躁地翻了个身。
赵磊刷着手机,突然坐起来:“哎,学校后面那座小山,听说挺凉快的,去不去?”
“小山?就那个乱葬岗改建的?”李平推了推眼镜,语气中带着一丝犹豫。
王涛大笑:“都什么年代了还信这个!走走走,总比在这儿蒸桑拿强。”
四人简单收拾,带了几瓶水,便从学校后门溜了出去。那座小山离学校不过二十分钟路程,虽不算高,但树木葱郁,确实比闷热的宿舍凉爽许多。
山间小路蜿蜒,两旁是参天古树,枝叶繁茂得几乎遮天蔽日。走了约莫半小时,四人来到一处较为平坦的山坳。这里草木格外茂盛,空气中飘着一股泥土与腐叶混合的奇特气味。
“等等,那是什么?”走在前面的赵磊突然停下脚步,指向右侧树林深处。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隐约可见一个灰褐色的土堆,半人高,隐没在杂草丛中。若不是仔细观察,很容易错过。
“像是个坟。”张硕眯起眼睛,“但怎么没墓碑?”
好奇心驱使下,四人拨开杂草走近。那确实是一座坟,由石块和泥土简单堆砌而成,表面爬满青苔,显然年代久远。最奇特的是,坟前并无墓碑,只有一块光滑的石头,上面空无一字。
“无字坟?”李平皱起眉头,“这倒是少见。”
民间传说如潮水般涌上心头,李平记得外婆讲过,无名孤坟最为凶险,里面葬的多是横死之人或无人认领的尸骨,怨气极重。但看着室友们不以为意的样子,他也没好意思说出口。
“可能是年代太久,字迹风化了吧。”赵磊猜测道。
王涛已经拿出手机拍照:“发朋友圈肯定能火,无字孤坟,多有神秘感!”
张硕则绕着坟走了两圈:“你们说,这里面埋的是谁?为什么连个名字都没有?”
李平没有参与讨论,他的目光被那座坟牢牢吸引。不知为何,他感觉那座坟似乎在“注视”着他。一种难以言喻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但好奇心却像一只无形的手,推着他向前一步,又一步。
他的目光落在坟前那块光滑的石头上。石面在斑驳的树影下泛着幽幽的光泽,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表面流动。李平不由自主地蹲下身,想要看得更仔细些。
“李平?走了!”张硕在远处喊道。
李平却像是没听见,他的意识逐渐模糊,周围的声音渐渐远去,只剩那座坟和那块石头占据了他全部的视野。恍惚间,他似乎看到石头上浮现出字迹——不,不是字迹,是某种扭曲的纹路,像是痛苦的面容,又像是古老的咒文。
“李平!”这次是赵磊走过来拍他的肩膀。
李平猛然惊醒,冷汗已经浸湿了后背。“啊?哦,走吧。”他慌忙起身,却感到一阵眩晕,脚下踉跄了几步。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白。”王涛疑惑地看着他。
“没、没事,可能是有点中暑。”李平勉强笑了笑,跟着室友们往山下走去。但那种被注视的感觉并未消失,如影随形。
回宿舍的路上,李平异常沉默。其他人还在讨论那座无字孤坟的种种可能,他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脑海中不断回放着蹲在坟前那一幕——那石头上真的浮现过东西吗?还是自己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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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诡异的事情开始发生。
李平洗完澡,将拖鞋整齐地放在床下。第二天早上,拖鞋却出现在门口,而且左右穿反。起初他以为是哪个室友的恶作剧,问了大家,却都摇头否认。
接下来的几天,类似的小事不断发生。李平的水杯莫名其妙出现在阳台;他的书本被翻到特定的页面;更奇怪的是,他总在半夜听到细微的摩擦声,像是有人在宿舍地板上轻轻踱步。
一周后的早晨,张硕宣布他要搬出去住。
“我表哥在附近有套空房子,让我去帮他看家。”张硕一边收拾行李一边解释,却不敢看李平的眼睛。
李平觉得奇怪,但也没多想。然而紧接着,赵磊和王涛也相继找理由搬离了宿舍。王涛的理由最牵强,说是因为宿舍窗外有棵树,树叶的声音影响他睡觉。
“窗外哪有树?”李平站在窗边,外面是空旷的篮球场。
王涛没有回答,匆匆提着行李离开了。
短短十天,四人间宿舍只剩下李平一人。夜深人静时,空旷的宿舍格外寂静,李平却感觉比满员时更“拥挤”。有时他会在镜子前停留片刻,总觉得镜中的自己眼神陌生,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怪异笑容。
时间感知也开始出现问题。某个下午,李平坐在桌前看书,只觉得刚翻了几页,抬头时窗外已暮色沉沉。一看时间,竟然过去了四个小时。他完全不记得中间发生了什么,书还停留在最初的那一页。
梦游的迹象越来越明显。一天清晨,李平醒来发现自己穿着外套和鞋子躺在床上,床单沾着泥土和草屑。鞋底的泥土还是湿的,显然昨晚出去过。可他对此毫无记忆。
恐惧如藤蔓缠绕心脏,越收越紧。李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精神出了问题,直到他在图书馆查阅资料时,无意中看到一本关于民俗传说的书,其中一章专门讲述无字孤坟的禁忌与诡异案例。书中描述的症状与他近来经历惊人相似:时间感知错乱、物品移位、无意识外出、被周围人孤立...
一个名字突然跃入脑海——宋仁投,四人中最后一个搬走的赵磊,或许他会说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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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平在校外一间出租屋里找到了赵磊。看到李平时,赵磊明显僵了一下,眼神闪躲。
“到底怎么回事?你们为什么都搬走?”李平直截了当地问,“是不是和我有关?”
赵磊沉默了许久,终于长叹一声:“李平,那天在山上...你在那座坟前蹲了整整十分钟,一动不动。我们叫你,你像没听见。最后是张硕把你拉起来的,但你起来后...”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你的眼睛没有焦点,嘴角却在笑,那种笑让人毛骨悚然。”
“还有呢?”李平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回学校的路上,你一直自言自语,但我们听不清你说什么。晚上,你开始梦游。”赵磊的眼神充满恐惧,“不止一次,我半夜醒来,看见你在宿舍里转圈,一圈又一圈。有一次你走到洗手间,对着镜子不停地撞头,嘴里说着...说着诅咒的话。”
“什么诅咒?”李平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赵磊摇头:“听不懂,像是一种很古老的语言。但最可怕的是,有一次你说的是现代汉语,你说‘我需要一具身体,我需要名字...’”
李平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扶住墙壁才勉强站稳。
“我们试过叫醒你,但你力大无穷,差点把张硕推下楼梯。”赵磊继续说,“后来我们商量,觉得你可能...被什么东西跟上了。王涛说他奶奶懂这些,告诉我们最好暂时远离你,等那东西找不到宿主,可能会自行离开。”
“所以你们就抛下我?”李平的声音里充满苦涩。
“对不起。”赵磊低下头,“我们很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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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平失魂落魄地回到空无一人的宿舍。夜幕降临,他没有开灯,坐在黑暗中回想赵磊的话。需要一具身体,需要一个名字...那座无字孤坟里的东西,想借他重生?
他想起老家有个二叔,年轻时做过道士,后来虽然还俗,但十里八乡遇到怪事还是会找他。李平连夜买了火车票,第二天一早就踏上了回家的路。
二叔听完李平的叙述,面色凝重。“你犯了大忌,”他抽着旱烟,缓缓道,“无名孤坟里的,多是怨气极重之魂。他们或因横死不得安宁,或因无人祭拜沦为孤魂野鬼。你盯着坟看,在它们眼中就是一种邀请,尤其是你这种阳气正旺的年轻人,是最好的宿主。”
“那怎么办?”李平的声音几乎哽咽。
二叔掐灭烟头:“解铃还须系铃人。带我去那座坟。”
两人连夜返回江州。第二天清晨,二叔备好香烛纸钱、一只铜盆和一瓶白酒,与李平再次上山。
找到那座无字孤坟时,二叔神色更加严肃。“这坟不简单,”他低声说,“你看坟堆的形状,不是本地葬法。周围树木环绕,却无一棵直接长在坟上,这是有人刻意为之。”
二叔让李平摆好祭品,自己在坟前点燃香烛。香烟袅袅升起,却不像平常那样笔直向上,而是在半空中扭曲、盘旋,最后竟朝李平的方向飘来。
“果然,”二叔喃喃道,“它已经缠上你了。”
二叔将纸钱放入铜盆点燃,开始念诵一段古老的经文。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与平日判若两人。随着经文声起,铜盆中的火焰忽然蹿高,颜色转为诡异的青蓝色。
风毫无征兆地刮起,吹得周围树叶哗哗作响,但那火焰却纹丝不动,笔直向上。李平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耳边似乎有无数细语,却听不真切。
二叔将白酒缓缓洒在坟前:“无名无姓的朋友,晚辈无知冲撞,今日特来赔罪。这些纸钱供您使用,望您放过这孩子,他愿承诺每年清明前来祭拜,为您清扫坟冢。”
语毕,二叔将最后一把纸钱撒入盆中。火焰猛地高涨,几乎要蹿到树梢,然后突然熄灭,不留一丝青烟。
风停了。
树林恢复了平静,连鸟鸣都重新响起。
二叔长舒一口气,擦去额头的汗珠:“它答应了。”
李平感到一种难以形容的轻松,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那些萦绕不去的寒意、被注视的感觉、混乱的时间感,都在这一刻消失了。
“记住你的承诺,”二叔严肃地看着他,“每年清明,务必前来祭扫。无名之魂最重诺言,你若失信,后果不堪设想。”
李平郑重地点头。
下山时,二叔告诉他:“世间有很多我们不了解的存在,保持敬畏不是迷信,而是智慧。不该看的不看,不该碰的不碰,这不仅是保护自己,也是对未知的尊重。”
回到学校后,李平的生活逐渐恢复正常。他主动联系三位室友,讲述了事情的经过和二叔的解决办法。惊讶之余,三人也感到愧疚,最终都搬回了宿舍。
每年清明节,无论风雨,李平都会独自前往那座无字孤坟,仔细清扫,诚心祭拜。坟前的石头依然光滑无字,但李平总觉得,当他祭拜时,石头的表面会泛起一丝温暖的光泽。
毕业后,李平留在了江州工作。又是一年清明,他照例上山祭扫。坟周围的杂草已被他清理得干干净净,他摆好祭品,点燃香烛。
正当他准备离开时,眼角余光瞥见坟前那块石头上,似乎隐隐浮现出一个字——像是“谢”字的一角,但转瞬即逝。
李平没有停留,也没有深究。他想起二叔的话:有些秘密,本就不该被揭开;有些存在,只需保持敬畏,不必深交。
下山路上,春日的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斑驳光影。李平回头望去,那座无字孤坟已隐没在翠绿之中,仿佛从未存在。
但他知道,有些承诺需要一生坚守;有些教训,值得永远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