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残卷引魔
鉴心阁典当行的子夜铜钟敲得沉闷,方珩摩挲着樟木箱里的帛书残卷,指尖划过帛丝时,竟觉出皮肉般的温热跳动。作为阁里最年轻的掌眼师,他见过无数浸着戾气的古董,却从未碰过这般邪异的东西——残卷符文里渗着暗红血渍,像极了师父失踪前留在账册上的最后一道血手印。
师父是鉴心阁的老掌柜,上个月凭空消失,只留下满阁古怪古董和挥之不去的硫磺味。方珩翻遍阁楼犄角,才在锁死的樟木箱里找到这卷残书,卷尾字迹潦草扭曲:“魔界邙山,碎魂坛,吾困于此,珩儿速来——切记,带镇灵佩。”
镇灵佩是师父传他的本命玉佩,羊脂玉质地刻着界门符文,师父说过,此佩能镇三界邪祟。方珩攥着玉佩贴向残卷,掌心骤生灼痛,血珠渗落在符文中心的刹那,阁楼青石板突然裂出刺耳声响,黑红色雾气从缝隙里喷涌而出,甜腻腐臭混着硫磺味扑面而来,像有成百上千具尸体在雾气里腐烂发酵。
他来不及后退,脚下石板轰然塌陷,整个人坠入无底黑暗。下坠时,雾气里窜出无数黏腻黑触须,吸盘死死咬噬他的脚踝,钻心疼痛里带着麻意,仿佛细小毒虫正往血管里钻。方珩猛地抽出腰间青铜裁纸刀,斩断的触须落地化作腥臭黑水,水里竟浮出半张人脸,浑浊眼球盯着他,嘴一张一合似在喊“救命”。
坠落尽头是血色天地:天幕低垂如凝固血块,云层里扭曲黑影闪过,发出婴儿啼哭般的怪叫;脚下暗红岩石软如腐肉,缝隙里嵌满人类与魔物的骸骨,骸骨指尖还在微微蠕动,抓挠着他的鞋底,像是要攀着他爬出深渊。远处“树木”是虬结的黑藤蔓,垂着一串串暗红囊泡,囊泡里蜷缩着人形,风一吹便“啪嗒”晃动,似有东西即将破壳。
方珩掏出镇灵佩,玉佩散出淡淡白光,周围骸骨瞬间静止,囊泡也瑟缩起来——这是师父教他的,玉佩光芒能暂慑魔界邪物。残卷在掌心发烫,符文亮得刺眼,指引着他往邙山深处走。沿途影蝠贴地滑行,这些魔物无眼,嘴裂至耳根,露出密密麻麻针状牙齿,它们不敢靠近玉佩光芒,却始终尾随其后,“嘶嘶”声里藏着贪婪,似在等待玉佩光芒耗尽的那一刻。
第二章 碎魂坛诡局
走了约莫两个时辰,残卷烫意陡然消失,周遭空气凝滞得令人窒息。方珩站在死寂山谷里,岩壁咒文渗着黑粘液,滴落地面腐蚀出小坑。“外来者,你终于来了。”清脆声音突然响起,他猛地回头,见青衫少年倚在岩壁旁,眉眼精致却透着妖异,纯黑瞳孔无一丝杂色,皮肤下黑纹缓缓流动,似有活物在皮下爬行。
“你是谁?我师父在哪?”方珩握紧青铜刀,警惕盯着少年。少年轻笑,指尖划过岩壁咒文,那些咒文竟活了般顺着他指尖流动:“我叫玄影,是邙山引路灵。你师父在碎魂坛上等你,不过……碎魂坛有石妖守着,那魔物喜食生人魂魄,你这点修为,去了也是送死。我可以带你去,只要你帮我打碎坛下封印石。”
方珩心头一动:残卷提过碎魂坛下封印着上古魔神碎片,师父字迹里反复警告“封印不可破”。可玄影眼神太过笃定,仿佛算准他会答应。他假意应下,跟着玄影往山顶走,沿途魔物越来越多,玄影随意挥手便有黑雾涌出吞噬魔物——这绝非低阶引路灵的能力。方珩悄悄攥紧玉佩,余光瞥见玄影衣角偶尔化作黑雾消散,心底警铃大作。
碎魂坛终于出现在视野里:那根本不是石台,而是无数白骨堆砌的高台,白骨间缠满黑咒链,链尾深入坛下裂缝,裂缝里涌出的黑雾中夹杂着凄厉惨叫,似有万千魂魄在挣扎。坛上绑着的熟悉身影,正是师父。
师父双目紧闭,脸色惨白,衣服被黑雾腐蚀得破烂不堪,黑咒链缠在脖颈勒出深痕。方珩心头一紧欲冲过去,却被玄影拦住:“别急,先打碎封印石,不然咒链解不开,你救不了他。”
方珩盯着坛下裂缝旁的青黑巨石,石上符文与残卷一模一样。他刚要抬手,忽见师父手指微动,指尖划过地面留下极淡血痕——那是师父教他的暗语,意为“有诈”。
方珩猛地回头,正对上玄影似笑非笑的脸。刹那间,坛上师父突然睁眼,瞳孔竟与玄影一般纯黑!“珩儿,别装了,你早该发现了。”师父声音沙哑,与玄影的声音重叠,黑咒链突然活过来缠上他的脚踝,“残卷是我故意留的,镇灵佩用法是我教的,就连你能激活界门符文的血脉——都是我亲手给你的。”
方珩浑身震颤:他想起自小被师父收养,师父说他血脉特殊能通三界,如今才懂,哪里是什么特殊血脉,分明是魔神选中的“容器”!残卷不是求救信,是引诱他来魔界的诱饵;玄影也不是引路灵,是师父用魔神碎片炼化的分身!
“你研究魔界半生,就是为了唤醒魔神?”方珩声音发颤,镇灵佩光芒陡然黯淡,周围影蝠瞬间扑来。他挥刀斩断几只,更多影蝠却钻进衣袖咬噬皮肤。师父从白骨坛走下,黑血管从脖颈蔓延到脸,半边脸颊腐烂露出森白骨头:“没错。魔神碎片需引魂血解封,你的血脉是唯一能承载魔神意识的容器。我养你二十年,就是为了今天!”
师父腐烂的手掌抓向他的脖颈,掌心黑粘液滴落地面,瞬间腐蚀出大坑。方珩侧身躲开,青铜刀狠狠砍在师父手臂上,刀刃却像砍在腐肉里,黑粘液涌出缠住刀刃往他手上爬。玄影化作黑雾缠上他的四肢,黑雾里细触须钻进皮肤吸食血液——残卷符文在掌心亮起,方珩突然想起师父教的最后一道禁咒:以引魂血为引,以镇灵佩为媒,可设锁魂阵封印三界邪物,代价是献祭一半魂魄。
他毫不犹豫将青铜刀刺进掌心,鲜血喷涌洒在镇灵佩上。玉佩爆发出耀眼金光,符文在空中凝成巨屏,玄影黑雾被金光灼烧得凄厉惨叫,师父腐烂的身体也被金光笼罩,黑血管寸寸断裂。方珩忍着魂魄撕裂的剧痛念动禁咒,金光拖着他和师父往坛下裂缝坠去——他要将魔神碎片与师父一同封印在裂缝深处。
裂缝里魂魄惨叫声震耳欲聋,无数扭曲人脸扑来想拖走他的魂魄。方珩死死攥着镇灵佩,看着师父在金光中化为灰烬,玄影黑雾消散殆尽,唯有一道微弱黑影钻进他的眉心。
第三章 镇魂终章
不知过了多久,方珩在鉴心阁阁楼醒来,地上裂缝已愈合,仿佛一切只是噩梦。掌心留着刀伤,眉心却隐隐作痛,似有东西在蛰伏。师父的樟木箱空空如也,残卷不知所踪,唯有箱底留着一片暗红晶石——正是魔界岩石里嵌着的那种。
晶石在烛光下转动,映出扭曲鬼脸,轮廓竟与他一模一样。他攥紧手心,听见晶石里细微声响:那是他一半魂魄的低语,混着魔神的呢喃,“我会等你回来的,碎魂坛的封印,迟早会破……”
方珩将晶石塞进袖中,望向窗外泛着淡血色的月亮。他知道,魔界之门一旦打开,便再也关不上;他的一半魂魄留在魔界,迟早要再踏那片血色天地。
三个月后,鉴心阁的硫磺味淡得几乎不可闻,可方珩眉心的灼痛却日甚一日。藏在紫檀木匣里的暗红晶石,每晚子时都会震颤,像是有东西在拼命撞壁垒,眉心黑影顺着血管蔓延,勾勒出与晶石纹路呼应的扭曲符文。他试过用镇灵佩压制,可玉佩金光只剩黯淡微光,每次贴近眉心,都能听见玉佩里碎裂般的轻响——师父留下的本命玉佩,快要撑不住了。
这天夜里,方珩被晶石震颤惊醒。匣盖不知何时被顶开,晶石悬浮半空,表面纹路流淌血色光芒,在墙上投射出模糊影像:魔界邙山的碎魂坛,裂缝处黑雾比三个月前更浓,无数魔物攀附在白骨坛壁上,坛中央坐着一个与他一模一样的身影,纯黑瞳孔正对他缓缓勾起嘴角。
“你逃不掉的。”晶石里的声音不再是细碎呢喃,而是清晰的、属于他自己的嗓音,却混着魔神低沉的咆哮,“你的一半魂魄在魔界生根,碎魂坛封印正在瓦解,你要么回去成为魔神容器,要么看着人间被魔界吞噬——选吧,方珩。”
方珩攥紧发烫的镇灵佩,知道这不是选择,是宿命。他翻出师父留在阁里的古籍,终于在虫蛀的《界门考》里找到一行批注:“引魂血者,可通三界,亦可镇魂;若魂分两半,以血为引,可融魂封魔,代价——魂归一处,永镇魔界。”
他终于懂了师父的用意:当年收养他,并非只为培养魔神容器,更是早算到今日结局——他的血脉既是开启魔界的钥匙,也是封印魔神的锁。
次日拂晓,方珩将镇灵佩磨成粉末,混着引魂血涂满全身,又将暗红晶石嵌进眉心黑影里。晶石触碰到皮肤的刹那,他听见凄厉嘶吼,随即眼前天旋地转,青石板再次裂开,黑红色雾气将他卷住——这一次,他没有恐慌,只有刺骨的熟悉感,他正在被魔界“拉”回去。
落地瞬间,影蝠扑来,却在碰到他身上血光时化作黑烟消散。沿途囊泡藤蔓疯狂扭动,却不敢靠近他半步,仿佛他才是这片血色天地里最可怖的存在。方珩径直走向碎魂坛,步伐沉稳,眉心晶石指引着他,每一步落下,地面骸骨都会自动分开,像是在朝拜它们的新主。
碎魂坛上,那个与他一模一样的身影缓缓站起:“你终于来了。我是你留在魔界的半魂,也是魔神意识的载体——我们本就是一体。”
方珩没有说话,抬手扯下眉心晶石。晶石离开皮肤的瞬间,他的半魂被抽离,与坛上身影重合,剧痛顺着神经蔓延全身,魔神意识在脑海里冲撞,诱惑他:“融合吧,成为魔神,你能拥有毁天灭地的力量,再也不用受任何人摆布。”
他眼前闪过师父腐烂的脸,闪过鉴心阁的铜钟,闪过人间的银白色月光——他猛地咬破舌尖,将最后一口引魂血喷在碎魂坛裂缝处,同时念动《界门考》里的禁咒:“以我之魂,封魔之躯;以血为锁,界门永闭!”
血色符文从他身上涌出,缠上碎魂坛裂缝,那些试图冲出的黑雾被符文死死勒住,发出绝望嘶吼。坛上的身影(他的半魂)与魔神意识纠缠在一起,被符文一点点扯进裂缝深处。方珩感觉魂魄在撕裂又融合,意识逐渐模糊,最后望向人间的方向,那里的月亮干净而明亮。
不知过了多久,方珩在鉴心阁阁楼醒来。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落在掌心青铜刀留下的疤痕上,眉心灼痛消失了,紫檀木匣里的晶石变成了普通暗红石头,再也没有震颤。他走到窗边,空气里没有硫磺味,只有清晨的草木香。
翻开师父的《界门考》,最后一页被人用朱砂补上一行字:“魂归邙山,魔封永寂;人间无恙,鉴心长存。”字迹是师父的,却带着他的笔锋——那是他留在魔界的半魂,在封印的最后一刻,替他写下的结局。
阁楼的铜钟敲响晨时的钟声,清脆而悠远。方珩拿起抹布,擦拭着阁里的古董,就像无数个平凡的清晨一样。没人知道,在魔界碎魂坛深处,一道身影被血色符文缠绕,永远守着那道裂缝,一半是方珩的魂魄,一半是沉睡的魔神,而人间的月光,再也照不到那里。
鉴心阁的魔界之劫,至此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