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北山区的雨,总在办白事时来得缠绵。民国三十七年的深秋,林秀娟踩着泥泞的山路回娘家,父亲周老汉三天前突发脑溢血离世,按照当地风俗,尸体要在堂屋停灵三日,请来师公做道场超度,待第四日再入土为安。
周家的土坯房被白幡裹得肃穆,堂屋中央搭着简易灵棚,周老汉的尸体躺在铺着干草的木板上,盖着一块洗得发白的粗布,只露出一头花白的头发和青灰色的额头。灵前点着长明灯,豆大的火苗在穿堂风里摇曳,将墙上“奠”字的影子晃得忽明忽暗。师公穿着深蓝色道袍,手持桃木剑,围着灵棚念念有词,锣鼓唢呐的声响混着雨声,压得人喘不过气。
林秀娟是家里唯一的女儿,嫁在邻村,接到消息时哭得肝肠寸断。这三天里,她守在灵前,一遍遍摩挲着父亲生前用过的旱烟袋,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把衣襟都浸透了。她总觉得父亲还没走,那双总爱抚摸她头顶的手,仿佛还带着烟草的温度。
第三日傍晚,道场到了最关键的“引路”环节。师公让家属轮流上前,对着尸体说几句告别的话,算是送亡灵最后一程。轮到林秀娟时,她深吸一口气,强忍着悲痛,一步步走向灵棚。堂屋里的空气阴冷刺骨,混杂着香灰、纸钱和尸体腐烂的淡淡气味,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爹,女儿来送你了。”她哽咽着开口,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你在那边好好的,别惦记家里,我会常来看娘的。”
她伸出手,想最后摸一摸父亲的额头,指尖刚碰到粗布,突然感觉到布下有东西动了一下!林秀娟心里咯噔一下,以为是自己眼花,又凑近了些,刚要说话,那粗布下的东西猛地顶了起来,紧接着,一只青灰色、枯瘦如柴的手突然从布缝里伸了出来,死死抓住了她的手腕!
那手冰凉刺骨,指甲缝里还沾着泥土,力道大得惊人,像一把铁钳,几乎要把她的骨头捏碎。林秀娟吓得魂飞魄散,大脑一片空白,喉咙里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啊——!”
她拼命挣扎,手腕被抓得生疼,眼泪混合着冷汗往下淌。周围的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不轻,师公手里的桃木剑都掉在了地上,锣鼓声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灵棚里。
“秀娟!怎么了?”丈夫王大山第一个冲过来,一把抱住她的腰,使劲往后拽。林秀娟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在丈夫怀里,浑身发抖,指着灵棚,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手……爹的手……抓住我了!”
众人面面相觑,脸上满是惊恐。周老汉的弟弟周老二壮着胆子,一步步挪到灵棚前,小心翼翼地掀开盖在尸体上的粗布。只见周老汉的尸体依旧躺在那里,双目紧闭,脸色青灰,只是那只枯瘦的右手,确实露在外面,手指微微蜷缩着,像是刚松开什么。
“这……这怎么回事?”周老二吓得后退一步,声音发颤,“刚才明明盖得好好的,手怎么露出来了?”
师公捡起桃木剑,围着灵棚转了一圈,眉头紧锁:“不对劲,这尸体怕是有怨气,或是有未了的心愿,才会闹出这样的动静。”
林秀娟缓过一口气,想起刚才那冰凉的触感和惊人的力道,依旧心有余悸:“那手……抓得我好紧,不是幻觉!真的是爹的手抓住我了!”
她的话让在场的人都炸开了锅。有人说,是林秀娟太思念父亲,产生了幻觉;也有人说,是周老汉舍不得女儿,临走前想再拉她一把;还有人压低声音,说这是“诈尸”的前兆,吓得不少人往后退了退。
林秀娟的母亲哭得更厉害了,拍着灵棚的柱子说:“老头子,你有什么心愿就说出来,别吓女儿啊!她还小,经不起你这么折腾!”
师公沉吟片刻,对众人说:“大家别慌,待我做法问问。”他重新拿起桃木剑,点燃三炷香插在灵前,又拿出一张黄符,用朱砂笔在上面画了几道符文,嘴里念念有词。香烛的火苗突然剧烈摇晃起来,堂屋里的温度骤然下降,穿堂风变得急促,吹得白幡猎猎作响。
“周老汉,”师公对着尸体高声说道,“你若有未了的心愿,便托梦给家人,莫要在此作祟,扰了超度,误了轮回!”
话音刚落,灵前的长明灯突然灭了。黑暗中,林秀娟仿佛又感觉到那只冰凉的手在靠近,她尖叫着抱住丈夫,不敢再看灵棚一眼。师公赶紧点燃油灯,只见周老汉的尸体依旧躺在那里,只是那只露在外面的手,手指动了动,像是在回应什么。
师公叹了口气:“他心里有牵挂,怕是放不下家里。秀娟,你再想想,你爹生前有没有什么特别惦记的事?”
林秀娟仔细回想,父亲生前最疼她,也最惦记家里的那亩水田。前阵子,邻村的李老三总想霸占水田的边界,父亲为此气了好几天,还说要去官府说理。“爹……爹惦记那亩水田。”她哽咽着说。
师公点了点头:“这就对了。他放心不下水田,也放心不下你和你娘。这样,明日下葬前,你去水田边上烧些纸钱,告诉他,水田的事你会处理好,让他安心上路。”
林秀娟连连点头,可她再也不敢靠近父亲的尸体了。当晚,她和丈夫在堂屋角落搭了个铺,一夜没睡,总觉得有双眼睛在黑暗中盯着她,那只冰凉的手仿佛随时会再次伸出来。
第四日一早,天放晴了。林秀娟按照师公的吩咐,去水田边上烧了纸钱,对着水田的方向说:“爹,水田的事我会处理好,你放心走吧,我会照顾好娘的。”
回到家时,师公正准备让众人抬棺下葬。林秀娟站在远处,看着父亲的棺材被抬起来,心里五味杂陈。她想上前送最后一程,可一想起那只突然伸出的手,就吓得浑身发抖,最终还是没能鼓起勇气。
棺材被抬出家门,朝着后山走去。林秀娟站在门口,看着队伍渐渐远去,眼泪又流了下来。她不知道父亲为什么会突然伸出手抓住她,是不舍,是牵挂,还是真的如村里人所说,是某种诡异的征兆。
后来,林秀娟找了村支书,妥善处理了水田的边界问题,李老三再也不敢觊觎。她也时常去看望母亲,每次去,都会在父亲的牌位前烧些纸钱,诉说家里的近况。
只是那只从灵布下伸出的手,成了林秀娟一辈子的阴影。每当夜深人静,她总会想起那冰凉的触感和惊人的力道,想起灵堂里那诡异的一幕。她不知道那究竟是父亲的牵挂,还是某种无法解释的灵异现象,但她始终相信,父亲是爱她的,那突如其来的一抓,是他对这个世界最后的眷恋。
而湘北山区的人们,也常常说起周家的这件怪事。有人说,是周老汉舍不得女儿,才会在灵堂上伸出手;也有人说,是当地的风俗惹的祸,停尸三日,尸体受潮,肌肉收缩,才会让手露出来,造成了误会。可无论怎么解释,那只突然伸出的灵堂异手,都成了当地一个惊悚的传说,让每一个听过的人,都忍不住脊背发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