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3年的湘南山区,雾总是比别处浓。知青点扎在山坳里,四周是密不透风的竹林,风一吹,竹叶沙沙作响,像有无数人在暗处低语。大姨林桂兰刚满十八岁,跟着知青队来这儿插队半年,每日在梯田里弯腰劳作,皮肤晒得黝黑,心里却总揣着股对乡野怪谈的敬畏——山里的老人常说,这地界阴气重,尤其是偏僻处,容易撞见不干净的东西。
怪事发生在一个闷热的夏夜。白日里抢收稻谷,人人累得骨头都快散了,林桂兰满身汗臭,晚饭都没吃几口,就拎着毛巾和肥皂,往山脚下的草棚浴室去。那浴室是知青队和村民一起搭的,用竹竿和茅草扎成,孤零零立在竹林边缘,离知青点足有半里地,周围除了几堆晒干的稻草,再无其他。
“桂兰,等等我!”同屋的李红梅想跟她一起,却被林桂兰摆手拒绝:“我快得很,你先歇着吧。”她那时年轻气盛,虽听过些怪谈,却没真往心里去,只想着赶紧冲完凉回来睡觉。
草棚浴室的门是块破旧的木板,没锁,只用一根绳子松松系着。林桂兰解开绳子推门进去,一股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里面逼仄狭小,地上挖了个浅坑当排水槽,墙角放着几个装水的木桶。她点亮带来的煤油灯,昏黄的灯光勉强照亮不大的空间,影子被拉得老长,贴在斑驳的竹墙上。
她刚脱下外衣,准备舀水冲凉,眼角的余光突然瞥见窗外有个黑影。林桂兰心里一紧,转头往窗外看去——浴室的窗户是用竹条编的,缝隙很大,能清楚看到外面的景象。
不远处的稻草堆上,竟“坐”着一个人。
说是坐,其实更像悬挂在稻草堆的横杆上。那是个男人,上半身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头发乱糟糟的,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却红得诡异。最吓人的是,他只有上半身,从腰以下空空荡荡,没有双腿,就那样凭空“悬”在那里,距离地面足有一米多高。
林桂兰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她想尖叫,却发现喉咙像被堵住了一样,发不出一点声音。她死死盯着那个半截男人,而对方也正看着她,嘴角慢慢勾起一抹诡异的笑,眼睛一眨不眨,那眼神阴冷刺骨,像是在打量一件猎物。
时间仿佛凝固了。林桂兰僵在原地,手里的毛巾掉在地上都没察觉。她想跑,可双脚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动弹不得。那个半截男人就那样挂在稻草堆上,对着她不停地眨眼睛,笑容越来越大,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看得人头皮发麻。
煤油灯的火苗突然剧烈摇晃起来,光线忽明忽暗,竹墙上的影子也跟着扭曲变形,像是有无数只手在蠕动。林桂兰的耳边响起一阵奇怪的声音,像是风吹过竹林的呜咽,又像是有人在低声轻笑,分不清是真实还是幻觉。
她不知道自己僵持了多久,或许是十分钟,或许是半小时,只觉得每一秒都像在地狱里煎熬。终于,一股求生的本能让她猛地回过神来,她抓起地上的外衣,胡乱套在身上,顾不上系扣子,拉开木门就往外跑。
她不敢回头,拼了命地往知青点跑,脚下的石子硌得脚生疼也浑然不觉。竹林里的风声在耳边呼啸,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后面追赶,她总觉得那个半截男人就跟在身后,那双阴冷的眼睛一直盯着她的后背。
“救命!救命啊!”她一边跑一边喊,声音因恐惧而变得尖锐刺耳。
知青点的人被她的喊声惊醒,纷纷披衣出来。队长王建国举着煤油灯,看到林桂兰衣衫不整、满脸惨白地跑回来,连忙迎上去:“桂兰,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林桂兰扑到李红梅怀里,浑身发抖,眼泪混合着汗水往下淌,好半天才断断续续地说出刚才的遭遇:“草棚……稻草堆上……有个半截男人……只有上半身……对着我笑……”
众人听了,脸色都变了。村里的老猎户张大爷皱着眉头说:“怕是撞上‘半截鬼’了!那地方以前是个乱葬岗,十几年前有个挑夫路过,被山匪劫了,砍了双腿扔在稻草堆上,活活疼死了……”
队长当即召集了几个胆大的男知青和村民,拿着锄头、扁担,举着煤油灯和火把,跟着林桂兰往草棚浴室赶。可等他们赶到时,那稻草堆上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更诡异的是,草棚浴室的门,不知何时被人从外面锁上了。那把锁是把旧铜锁,不是知青队的,也不是村里人的,没人知道它是从哪来的。
“这……这锁是谁锁的?”李红梅吓得声音发颤。
众人面面相觑,心里都升起一股寒意。林桂兰说得真切,不像是撒谎,可眼前的景象又无从解释。有人说她是累糊涂了产生了幻觉,可那把凭空出现的铜锁,又让人心生疑窦。
自那以后,再也没人敢去那个草棚浴室冲凉了。队长让人把浴室拆了,可林桂兰的恐惧却没消散,她夜里总做噩梦,梦见那个半截男人对着她笑,惊醒后浑身是汗,再也睡不着觉。
可这还不是最离奇的。
半个月后的一个深夜,知青点的人都已睡熟。林桂兰因为前一晚没睡好,躺下后辗转反侧,实在睡不着,就起身去外面的水井边刷牙。她拿着牙刷和杯子,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门,生怕吵醒别人。
知青点的院子里很静,只有虫鸣声和远处的狗吠声。她刷完牙,又在井边洗了把脸,才转身往房间走。推开门的瞬间,她愣住了。
房间里没点灯,借着窗外的月光,她清楚地看到,自己的床上,竟然堆着一堆像小山一样的红糖!
那红糖堆得整整齐齐,足有半米高,散发着淡淡的甜味。她的床是张简陋的木板床,铺着粗布床单,平日里除了放被褥,什么都没有。她出去刷牙不过几分钟,房门也没锁,可这堆红糖,就那样凭空出现在了床上。
林桂兰吓得浑身冰凉,手里的杯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响声惊醒了同屋的李红梅和另外两个女知青,她们点亮煤油灯,看到床上的红糖,也都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这哪来的红糖?”李红梅结结巴巴地问。
知青点的物资很匮乏,红糖是稀罕物,只有过节时才能分到一点点,平日里根本见不到。这么大一堆红糖,来路不明,实在诡异。
“我出去刷牙前,床上还什么都没有!”林桂兰的声音带着哭腔,“门也没锁,可没听到一点动静……”
队长和其他知青也赶了过来,看着床上的红糖,个个面露惊惧。村里的张大爷闻讯赶来,围着床看了半天,脸色凝重地说:“这怕是那‘半截鬼’搞的鬼。他生前苦,没吃过什么好东西,红糖在他眼里是宝贝,或许是想讨好你,或许是想缠上你……”
这话让林桂兰吓得魂飞魄散。她再也不敢在那个房间住了,搬到了李红梅的床上,两人挤在一起睡,夜里还得点灯,才能勉强安心。
队长让人把那堆红糖埋在了后山,还请了村里的师公来知青点做法事。师公围着知青点转了一圈,嘴里念念有词,在各个门口都贴了黄符,又烧了些纸钱,说这样能驱散阴气。
做法事之后,知青点确实没再发生过怪事。可林桂兰心里的阴影,却伴随了她一辈子。后来她结束插队回到城里,再也没回过那个湘南山村,也不愿再提起那些诡异的经历。
直到现在,大姨每次说起这件事,还会忍不住发抖。她说,那半截男人的笑容和床上的红糖堆,是她这辈子见过最恐怖的东西。没人知道那半截鬼为什么会出现,也没人知道红糖是怎么来的。或许是乡野间的阴气作祟,或许是某种无法解释的灵异现象,又或许,是那个年代的人们,在艰苦的环境下,内心的恐惧被无限放大,才造就了这些离奇的传说。
但无论如何,那个雾气弥漫的湘南山村,那些发生在深夜的诡事,都成了一代人挥之不去的记忆,提醒着人们,在未知的自然和神秘的传说面前,人类始终渺小而敬畏。